“我知道了,曲警官,我會好好配合的,把我知道的全都說出來,幫你破掉這個案件,讓你往上升。”
曲應騫聽著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不由得想笑。警察的職責之一就是負責“掃盲”,他不想端著世態炎涼的架子,往一個為了願意救母親性命選擇鋌而走險的孩子的熱血裡去潑涼水,於是他認真地說:“我不斷的在犯罪中去追溯求索一切的源頭的動機,是因為我相信,心裡的波瀾靠犯罪,是平複不了的,我們唯有靠自己。壞人手裡的資本,就好比文明人身上的那層皮。穿著多少有點奢華的衣服,那就是他們的信用,但人一死,就只剩張皮了。如果你是好人,這個世界會銘記你,而不是唾罵。
“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事,也有可能發生在所有人身上,我不想看到後悔彙聚成河的那一天。其實人生流淚、流血、結了痂、留下疤痕,然後依然敏感著,讓每一次疼痛和跳動都如同初心,這是好的,因為這是活著的證據。一個人如果在厭棄、艱難中還能正直、善良地撐下去,他就是個好人。”
鄒濤聽見這話,久久沒有說話。
曲應騫好歹也是個在職場上混了幾年的人,又是隊長,不是毛毛躁躁的菜鳥,講話也自然不是學生氣那種一張嘴就是“講文明、樹新風”的調調。加上鄒濤壓根兒不知道曲應騫平日裡總和心理醫生混,所以那些張口閉口都是專用的術語在鄒濤聽來近乎是一種當爹的苦口婆心,讓人心酸不已,內疚得不行。
“不聊這些有的沒的了,說說重要的吧。”
“我能再有個請求嗎?我想抽根煙……”
鄒濤怕曲應騫嫌煩,一句話說到後面聲音越說越小。
曲應騫沒什麼不耐,從自己煙盒裡抽了根煙給他點燃。
鄒濤孱弱的手指放下抽了一半的煙,煙灰扔進一次性的紙杯子裡,他慢騰騰地說:“4月10日,我收到了一封信,還有三萬塊錢,就藏在我的挖掘機座位縫隙裡。信裡寫著,讓我辦一件事——4月15日的晚上送個東西到蠻山巷的工地上,說是事成之後再給我二十萬,那三萬,是表示合作的定金。我起初懷疑過,什麼東西不能光明正大的談卻要偷偷地找我?我這麼個小人物誰會知道我?而且我不是蠻山巷專案工地的人。但我媽需要錢,我也要還貸款,那陣子我被錢逼瘋了,要債的人天天打電話發資訊威脅我說要給法院遞傳票,於是我就答應了。因為我知道,這種事,對方選擇悄悄地辦,一定是見不得人,雖然同意代表著和人家站去了一條船上,但也相當於拿了人家的一個把柄,往後再要點小錢應該不成問題。”
曲應騫歪著身體看鄒濤,脖子處的線條堅實顯露:“沒想過這錢會讓你坐牢嗎?”
鄒濤黝黑的臉龐上露出一絲慘淡愁雲:“每天愁錢的日子,比坐牢好到哪裡?我害怕的不是拿到一手爛牌,而是那一手爛牌會讓我輸個精光,別人輸了還有趕本的餘地,我輸了,只有找死的餘地。冒個險對於我這種人來說,是最後的機會,我沒有理由拒絕。警官,如果我像你,能夠考個好大學,找份有編制的工作,沒有癌症父母的拖累,我也不會走和別人不一樣的路的。”
說完他兀自苦笑了一聲,墊著腳跟,身體往後傾。他那淺淺一笑彷彿在臉上掛不住了,再多一秒就要滑到那粗粗的大鼻頭下面。
“隔了一天後,有個陌生號碼聯絡了我,他說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我照著做就行。我按照他的指示,在4月15日的淩晨,悄悄去了蠻山巷,在還沒拆掉的一所舊房子裡找到了我要送的‘東西’。我以前在蠻山巷住過,對那裡很熟悉,安排我送‘東西’的人對我做過調查,他將‘東西’放在了我以前租過的那間房子裡,那房子前面有個地窖,是我挖的,以前專門用來放我偷到手的贓物。用草皮蓋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那‘東西’用一個很大的行李箱裝著,還散發著一股死老鼠的臭味,我當時突然就有了種不好的預感,開啟一看,竟然是一具屍體,差點當場嚇死。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也許那貨是‘毒.品’,亦或者是什麼貴重的、失竊的‘國家級文物’……唯獨沒想過那東西竟然是‘屍體’。我幹過最出格的事情,不過就是偷點小金銀,跟屍體掛上鈎,等於是跟殺人掛上鈎,我特別害怕……就不想幹了,剛準備要走,可週圍像是有人一直盯著我,那個電話立即打了過來,說如果我敢現在走,剩下的錢不僅不會給我,還會報警抓我,讓我媽在電視上看到她的兒子是一個殺人犯,活活氣死……我、我沒選擇了……我只能答應……他說只要我把這件事辦成,可以在原有的價格上再給我多加二十萬,於是我一咬牙,拖著行李箱,挖了坑把屍體埋了。”
曲應騫敲了敲桌子:“等等,你說,是用行李箱?沒別的東西了嗎?屍體表面有沒有什麼東西裹著?”
鄒濤仔細地回想,然後搖頭:“沒有,屍體是裸屍,已經腐爛了,裝屍體的就只有一個行李箱,我可以很肯定,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
曲應騫眉眼一沉,那放沙發套,並且燒掉的,只能是江浩了。
或許那沙發套的一角……是他故意留下的?
一個若真正有心毀滅一切證據的犯罪者,怎麼可能偏偏留下有花粉的一角的物證?
並且江浩是秦虞的司機,怎麼會幫著拋不相關的屍體?是秦虞指使的,還是宋致平指使的?
曲應騫朝鄒濤微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鄒濤又接著說:“埋完屍體以後,我整天都膽戰心驚,害怕屍體會出現,蠻山巷的工地正在開發,屍體被發現是早晚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人要幹什麼,但想想也不會是什麼好事。我把事辦成了,他卻反悔了,該給我的錢,卻不肯一次性付清,拖拖拉拉逼著我掉進他的陷阱裡跟著他的計劃一步一步地走。他先是讓我三番兩次出沒海棠公館附近,後來又說他把我安排進了蠻山巷的工地,表面上進行拆遷的工作,實際上是報警。
“我不肯,一旦報了警,警方就知道屍體是我埋的,無論如何我也脫不了幹系,他就威脅我,還說只要我按照他說的做,他就會保護我,絕對不會讓我坐牢,報警那天,我被你問話的那些對答,也都是他教我的。”
“你之前的口供說你沒有埋屍,而是拋屍,我憑什麼相信你現在不是在說謊?”
鄒濤慌張地擺手:“那個律師,你見過了吧,一定是那人派來的,從頭到尾那人根本就沒想過要救我,派律師來只是想打探案情的進展,看我還有沒有出去的希望,如果他要真想救我,那律師不會只來一次就沒下聞了,我再笨,到了這裡,我也能想清楚,我就是當炮灰的命。我推測指使我的那個人,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有動機,很有可能那具屍體就是他的傑作,一旦出了什麼差錯,警方也不會懷疑到他,因為我壓根兒就沒見過他,也沒聽到過他真正的聲音,等你們查到什麼的時候,他就能全賴在我身上。我這種人死不足惜,如果他要是大人物,深陷泥潭的話可就難辭其咎了。”
“我再問一次,屍體是你拋在倒坑裡的嗎?”
鄒濤搖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挖了個坑埋,誰拋的,我真不知道。如果這次我有一個字撒了謊,命給你。我是按照那人的吩咐,5月23日一大早我就到了蠻山巷的工地上,去之前喝了很多水,就為了能夠正大光明找個上廁所的藉口,然後發現屍體,報警。
“還有,我……我雲端裡有幾張照片,是、是我埋屍的時候拍的……以及那人給我的信封和錢,我都拍了照留作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