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應騫問:“你怎麼動的手?在哪動的手?”
“我問她是不是要撂挑子走人,她不承認,我後來一直逼問,她承認了,罵我就是個背時鬼,還說這件事她沒有能力負責,讓我打哪兒涼快往哪去。我早就買好了刀,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她不僅用眼神羞辱我,還用話羞辱我!房子是她賣給我的,她拿了錢就想一走了之,我呢?所以我決定不忍了,爭不來公道老子也要爭一口氣……”
曲應騫大抵能理解。現在很多罵人的方式大致分為兩類,第一類在顯擺“你看我知道這麼多髒字”。
第二類在顯擺“你看我知道這麼多不髒的字,我罵你你都聽不懂,沒法反駁。”
第一類相當於人家一上來就直接給一個耳光,雖然疼但是利落幹脆。
第二類相當於人家上來給跳了一套三百六十度旋轉的自由體操,那疼是轉著圈來的。
對於前者,大不了撒潑打滾還回去。但是李思源羞辱人的方式屬於第二種,張兆華這種沒文化的人靠鬥嘴皮子根本就鬥不贏。
“我從懷裡掏出刀捅她,我要報複她在我身上使過的壞招、瞧不起……捅了一刀我覺得不解氣,反正都已經捅了,不如多來幾刀,於是我在她身上劃,像割爛布條一樣。一開始她蹭、她爬、她滿地打滾,後來她不吭聲了,也不說話了,也不羞辱我了,真解氣,真解氣啊!”張兆華好像身體裡裝了一個血壓增壓器,紊亂而突然加劇的心跳令他臉上顯出憤怒的紅,他咬緊了嘴唇,舔了舔,又咬緊。
目光裡,是已死的動物標本眼裡反射的冷光,既嘲諷自己的無知,又映出屠殺者的醜陋。
他眼前浮現出高壓水管般亂噴的血管、橘紅色肌肉與筋膜,因為痛哭而抽搐的身體全都歷歷在目……
“我那時才發現,原來殺人,竟然跟殺豬一樣簡單……哈哈……”
他覺得自己講了一個笑話,然而曲應騫沒有笑,就只剩張兆華的笑聲空響了很久,聽起來像嘔吐。
曲應騫內心像是被兩扇鐵門緊壓著,一股生冷而疼痛的感覺,由上而下,傳遍全身。
體制內不是所有的官員都有一股信法為真的執拗勁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以及有一股為法治犧牲的譚嗣同精神,甚至不惜為了原則去做一個說一不二的耿直呆子。
多數時候,都是假呆子。
銀行的牢獄災,資本的儈子手……張兆華只能為自己討要一個昭理公道。
有能力的人左右兩邊撕扯,尚有喘息之隙。但被夾在中間的,只能痛不欲生。
曲應騫想,讓群眾自己走在前頭,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思考是極其理性正經的行為,條分縷析,從邏輯裡得到答案,這就是思考。
但被逼到臨崖獨立的張兆華,所思考的條例,就是個不正確的玩意兒,所以他怎麼正兒八經的思考都沒有意義,因為它本來就不正常。
不管他多想找出道理,多想擺出邏輯,只要對方是個不講理的人,他的一切努力就都是徒勞。
售樓部的那些人不可能是瘋子,他們只是錢權的追隨者。
一般跟在後頭的要麼是蠢,要麼是貪婪。
李思源賣掉有問題的房子,或許只是為了錢,至少還有預見利益的頭腦。也就是說,她的行為有跡可循。
真正邪惡的,是一開始帶頭製造出有問題房子的家夥,那些家夥和她是極大的不同,不同就不同在“帶頭”上。
如果不造出有問題的房子,一切問題還能這麼濫於發生?
無論行善還是行惡,人類裡最先開始做某件事的人,無一例外都是瘋子。
將有問題的房子銷售出去,銷售自然有問題,可最應該擔責的,是背後的人,既然明知道房子有問題,為什麼還要建,為什麼還要賣?
張兆華得不出一個所以然,只能把自己變成瘋子。
他玩兒不過那些人,他們永遠不會消停,他們總是三兩成群,有大把的時間、大把的金錢,也足夠卑鄙。
所以張兆華的目標是以李思源為主,從計劃到實施,是一個完整的過程,盯上她,逐步掌握她的活動規律,再在合適的時候果斷出手。
這符合兇手的殺人模式。
既然這樣,為什麼中途“節外生枝”出了腹部分屍並拿走子宮?
曲應騫輕聲問:“李思源那麼怕你報複她,肯定不會見你,你要是想殺她,必須得有另一個人約她見面,而且那個人是她認識且信任的。是誰幫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