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於他而言,只是一份職業,一份不算壞的工作。說到底和這個城市一樣,又客氣又陌生地遊離在他的日子之外,只有忙碌著查案時才能把城市忘掉,過著暫時落進手心的日子。
他不得不承認,晏城一直以來在他心裡顯得迷糊而飄浮,在看到季舒聞和鄒司禮到來的那一瞬間,才有了落地的重量感和歸屬感。
一種溫溫軟軟又有些悲傷的東西將他填滿。
他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到十八歲,互相貫穿對方明暖的童年與豐實的青春,所有心思毫無阻擋在對方面前展覽,怕透視鏡都沒照得這樣清楚。
或許該和鄒司禮說說當年那件事,但他極快地掐斷這個念頭,在某一個瞬間,他意識到,這完全是自己的事,無法分享,無法分擔,無法傾訴,無法抱怨。
還沒到那時候,一切事還未了,他沒資格過日子。
鄒司禮的車太長,停車場彎彎繞繞,每一個彎只能緩慢地,勉強擦過,再多幾厘米就能直接“親”上去。曲應騫看得直皺眉,覺得還不如小電驢好使。
鄒司禮說:“杜志鴻私底下玩兒得挺花的。我覺得他是那種在生活中沒有‘生命’、‘別人’的這種觀念,屬於‘我自己活得挺好,只要我長大了,管好自己,別人我就不管了。’他跟家裡人並不親近,也可以跟多個女人發生關系講他像外國人那樣很開放。他沒有底線,但他很聰明,但他缺少一個做人的最基本的東西。不過成功者,多半是沒什麼良心的。”
“杜志鴻與宋致平有合作嗎?”
“少吧,畢竟兩人商業圈子不對盤,但au旗下有個公關團隊,想必是和杜志鴻有合作的。”鄒司禮問:“又有幾個人失蹤了?你們警察真會查案,新的查不出,舊的越查越多。這麼重大的事,應該要上報吧?”
曲應騫只覺得車窗外的雨好似都隨著鄒司禮的話濺到了耳朵裡:“不勞你操心。”
“國將不國也,民又怎麼不操心?”鄒司禮又說:“我想你們應該會親自請記者,但重點資料會被裁減一部分,只做簡單申報。”
“你又想說什麼?新聞不受任何力量綁架,哪怕是公安局也不能幹擾你們報道,這世界上人人有權知道真相?社會人群的思想皆是建立在真實而非信仰,群眾不相信這個社會是可靠性的,因為事實也的確如此?”曲應騫斂起臉上異色,順口就諷了下來,“就你有嘴嗎?你能明白其實在現實中往往最真實的東西也最虛假嗎?事實可以被人用嘴以一萬種謠言的姿態流傳廣世,傳染力度比瘟疫還高,這幾起案件曝光,社會敵對反應會如何強烈不用我多說,到那時‘警察為人民服務’這句話也僅僅只是成為爛醃菜一樣的垃圾,封閉了他們的眼睛看不見我們背後努力的過程。
“但這只是次要,最重要的,是有可能不接受我們查清案件後的‘真相’。整個刑偵司法是一個完整的體系,每一個階層的司法都像是一臺機器,我們刑警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零件而已,查案歸我們,可如何判,判多久,不歸我們。你們這些記者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很容易寫出極端化的評價,看似用真理卡著道德,可群眾只會認為我們用權威的大帽子來掩蓋事實,其所帶來的弊端將會引發出群眾無數揣測與聯想,特別能影響兇手,很多時候,有些心理變態的兇手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犯案,往往是被流言在一念之間所推動,因為人群的恐慌在他心裡製造出了強烈的快感。”
鄒司禮愣了愣,直覺這些話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嘲諷,可還沒等他從字裡行間裡分析出來什麼,曲應騫就把頭又別過去,不出聲了。
不知道為什麼,曲應騫越是振振有詞,鄒司禮就越是想笑。也許是從小就知道他是個什麼貨色,所以面對他警察的身份沒法裝出肅然起敬的態度。當然,他並不懷疑他的能力,破案這方面,他學的很用心,且因為自己經歷過一番挫折心思比常人更敏感細膩一些,能準確揪出案件中容易被人忽視的小細節,但他不肯輕易相信別人,最為明顯,這個問題,好但也不好。
鄒司禮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世人自分三派,一派卑鄙,一派正經,一派中立。能被謠言影響的代表他們骨子裡本身就有其劣質想法。而有自己堅持的人,哪怕是拙見,也會去正面理解。你見過淤泥什麼時候成功汙染過天空?社會發展如此,臉面還分面子和裡子,都在同一張臉上誰看的出?但人人都得適應,心裡揣過明火的人即使滅了仍有餘溫。”
遠處的車燈倏地掃過他的鼻樑與眉目,那些弧度像是雕刻而成,有精心設計的招式。
鄒司禮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他的眼睛微微上挑,漫不經心的弧度裡渲染著桃花意,瞳孔被光亮照射的時候,會像萬花筒一樣折射出好幾種層次的琉璃光芒。
年少時,曲應騫最愛看的,便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擁有著普通人沒有的璀璨層次,哪怕是最好看的美瞳也無法企及。那是生命將七情六慾、愛恨情仇等各種各樣的質地全部搖碎,化成光芒萬丈藏進他的眸瞳裡,透出一種古老的神秘和遼遠,遠看像琥珀,近看像星空。
曲應騫不習慣他的正形,準確來說是不想看到,便轉換著話題:“你為什麼也會懷疑杜志鴻?”
“我有懷疑他?不是你讓我靠近他去偷偷查的?”
曲應騫真誠地評價:“你什麼鳥樣我心裡清楚,你不相信的事,別人說一萬遍你也不會過腦子。”
其實也是故意這樣說,但沒想到,鄒司禮聽了卻沒什麼表情,只不過看了他一眼,目光已有些不通人情了。
“並不是對他有所懷疑,只不過就像你們警方所說的查案都會聯想到與之有關的人員,一開始,我並不懷疑杜志鴻,而是最先想到他的競爭對手。蠻山巷的事對他們當老闆的人來說,影響很大很醜,什麼樣的人會把這種髒水潑自己身上?多半是別人。”
曲應騫問:“所以你覺得是c的人幹的?”
“我只是這樣設想,畢竟有拋屍需求的變態殺人狂沒那麼多,兩個集團一直都是被同一條線連在一起,要說沒有什麼牽連其中,那實在沒什麼說服力。當這個事情受到媒體的大肆報道時,相關人員的焦躁情緒就會被煽動起來。富有想象的人,往往很自負,而自負易致迷誤,把意願當作事實。就比如我,表面已經練成了很練達的偽君子了,但背地裡還是不豁達到可以做低伏小之術,當作克敵制勝之道。如果我要是也做房地産,這個時候不踩一腳,更待何時?”
曲應騫哼笑一聲:“你對你認知倒是挺清晰。”
“杜志鴻的反應在我預料之中,畢竟這個時刻他的確不能著急。但c的反應卻讓我有些疑惑,按道理說,這個時候,是打壓對手的最好機會,可是他們卻選擇無動於衷。如果這個時候拿下了晏城建築業協會的領頭人,就能將晏城未來其他的開發區盡數收入囊中,如此一來,晏城的地盤人脈必定也會向c大幅度傾斜。要知道晏城的房地産,這兩家一直都是死對頭,明裡暗裡不知使過多少詭計去算計對方,就連‘美人計’這種老土的方式都用過……”
曲應騫打斷他:“意思是派美女去給公司領導人當情婦,套公司發展重要計劃?”
“能當上公司領導人的都不是吃幹飯的,不是能隨便被拿下的人,情婦不是沒有,但他們不會和情婦去聊工作上的事情,最有效的辦法是從內部瓦解,意思就是派不同專業的人去對手的公司裡工作,小到地産銷售,大到高管,但高管不是那麼容易進的,很難找到突破口,不過呢,一旦有‘外行’混入其中,漏洞就出現了。所以低層的銷售最為普遍。銷售最厲害的技能之一就是套話,他們才是名副其實的‘探子’。c在今年開過發布會,這個圈子裡都知道,本來蠻山巷的那塊地,十有八九會被c拿下,雖說是小道訊息,但這種小道訊息並不是莫名其妙而來的,但是後來蠻山巷卻被k拿了,讓人沒辦法不懷疑這裡頭的關聯。”
曲應騫:“如果杜志鴻安排了‘探子’去c工作,從而透過‘探子’傳遞的情報拿下了蠻山巷,那麼c肯定會很生氣。事已定局,明面上奪肯定沒辦法再做,只能暗地裡使絆子,既然你想要這塊,那麼我就讓這塊地的名聲變臭,看你還怎麼開發?這樣子想,雖然邏輯上順得通,但是c的領導們難道就沒提防嗎?杜志鴻要想往c塞人,c的hr面試肯定都要進行挑選的。”
鄒司禮:“這就是商戰的關鍵所在,他們會反其道而行之,找一批從來沒有從事過房地産行業,但自身對於從事房地産行業有優勢的人送過去。但簡簡單單就能輕意被收買的普通女人無法作為‘探子’,你想想,什麼樣的人最符合這樣的特徵?”
有小見識、小野心卻走正道賺不了錢的美女。
金錢和美色不可分割。
商界是根深蒂固的男權社會,主要以男性為中心,其中就必定存在色·欲,女人因此也就具備了交易價值。
曲應騫忽然想到,書香一品,是k集團開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