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子
淅淅瀝瀝的雨聲將周圍所有的聲音覆蓋，耳中和眼中只剩下那一片潮濕的悶熱，鄒司禮一上車就把空調開啟：“我的車又不是公車，憑什麼用它帶著你去查案？你別在我車上吃麵包，待會兒碎屑弄一車。”
更重要的是，這麵包的味道不好聞，有些委屈他尊貴的鼻子，於是他將空調開得很低，風速賊大。
曲應騫覺得他不僅一張臉長得像吸血鬼，彷彿就連身體的溫度也要往那方向養。他不耐地罵鄒司禮“事兒媽”，但還是把麵包用袋子重新封了起來，然後伸手把風速給調小，神色冷峻，聲音卻懶洋洋的，用介於假笑和正經之間的語氣說：“公車啊，我們警局裡多的是啊，你肯坐嗎？”
鄒司禮自然是不肯坐的，畢竟是在城市裡都要開悍馬的人。他調出導航，打了一把方向盤，車子像笨重的虎熊，發出低吼的聲響，奔了出去。
曲應騫心想這人不記路的毛病還是沒變，在晏城土生土長的人居然還要導航，不愧是路痴。他也不想坐鄒司禮這種“華而不實”的車，這比警車還招眼。可是沒辦法，保姆的情報是鄒司禮一人“深探虎xue”查來的，他總不能得了訊息說翻臉就翻臉，畢竟以後需要合作的地方還很多。而且自己面向嚴肅，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容易做近距離調查。
“你腦子裡就記著怎麼花天酒地和挖人訊息了吧？”曲應騫伸手在導航上劃，看到目的地後直接關了導航：“別跟導航走，遠，我指路。往右。”
鄒司禮悶不做聲地聽安排。
曲應騫：“杜志鴻為什麼要這個時候聚會？”
鄒司禮煞有介事地說：“人家經常這樣，不過是你多想了，而已。對於一個專注於掙大錢的老闆，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其人有多大本事，其職位就有多大好處。在晏城，他也是商界中公認的頭號人物了，沒有哪次盛宴，他會不在邀請、不在款待之列的。他自己在家裡舉辦個小聚會，還不是隨隨便便？我看他狀態挺正常，至少看上去很正常，酒沒少喝，話沒少說，性情挺快活，好似蠻山巷的這滿身‘汙名’對他構不成什麼巨大的影響。”
人生的幸福，對於一些普通人來說，或許就像伏爾泰小說裡的人物一樣，主要在於一日三餐能夠飽足，所以這樣的人看似活得幸福其實沒有太多的選擇權。鄒司禮能從他們死氣沉沉的眼裡，只看到飯前期待飽餐一頓的生理需要，和飯後塞飽肚子之後的心滿意足。在他們沒有更多選擇時他們會對那些天生擁有很多選擇的人抱以敬畏，有的人會選擇抓住藤蔓往上爬，有的人就選擇待在原地不動。
他今天不止犧牲了他的色相，還犧牲了他爹的身份。這成了那些人相互探詢的一大題目。“杜志鴻與鄒元直的兒子相交”，這份禮，把杜志鴻劃入了一個更令人受尊敬的階層，不僅給了嫉妒鬼以致命的一擊，還替杜志鴻穩住了好些人脈，個個在他面前“輸誠稱臣”，言辭之間幾乎帶點埋怨，怪杜志鴻沒把這事及早告知，害得他們對貴人不免失敬。
這年頭，有錢的人，被首要認為“好人”。
又有錢又有重要官位坐的人，被首要認為“能人”。
好人只是財大氣粗，自是高人一等，他們所受到的教育，僅僅限於對為硬通貨的金錢，抱有一種無窮無極的敬意。硬通貨之稱，是對現金這個概念表示愛重的一種強勁說法，可總有人能做到不理不睬，不昧錢財。可是能人，能辦的事兒太多，這世上，有人忍得住饑餓，但沒辦法忍住“死中求生”。
曲應騫把眼睛一橫，有些不高興：“你喝酒你還開車？”
鄒司禮：“放心，我遵紀守法，要不你現在找個酒精檢測儀來當場給我測一測？”
曲應騫詫異他居然用人話辯解了一句時，很快他又補了一句不那麼像人的話：“我沒興趣酒駕，還是你酒駕更有看點，知法犯法。”
曲應騫剛想回嘴，這時何恩婧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勉強讓鄒司禮逃過一場嘴架。
“隊長，查到了一些東西。”
曲應騫將視線從車窗外收回，神情冷凝下去：“那幾個人的情況摸的怎麼樣了？”
“其他的暫時還沒調查完，目前趙越讓我感覺有些蹊蹺。”
“有什麼不對勁？”
前方紅燈，鄒司禮緩緩踩剎停下。曲應騫沒有開擴音，但車廂裡太多寂靜，何恩婧的聲音從聽筒裡鑽出來也能讓人聽個七七八八。
“趙越私下有一個房子，竟然是在‘書香一品’，還是買的別墅區，我查過了那房子是在她十九歲時買的，也就是她父親去世一年多之後，而且是一口氣付了全款。在當時，她還沒有入職聯洋當車模。且這個別墅的價格在當時要一百多萬，她父親的那筆賠償金只有六十萬，以趙越當時的情況，她既沒有創業，也沒有投資，錢是不可能自動生錢的，那時候她初入社會，如果不是她父親的賠償金，她連吃飯都成問題，哪裡還買得起房子？她父親當年出事故的時候，還是挺轟動的，新聞連篇累牘，在當時鬧得很大。”
曲應騫和鄒司禮對視一眼，兩人的神色都很嚴峻，曲應騫問：“房子登的是誰的名字？”
“她的。”
“有住過的痕跡嗎？”
“有，衣櫃裡還有衣服在。不過好像自從她失蹤以後這房子就荒廢了，沒有人住，到處都是灰。
“這房子太大，我這點有限的人氣根本浸染不過來，總散發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都感覺這房子好像死過人。我問過保安，他說趙越臨走之前，聲稱自己要去國外念書工作，當時保安還建議她說如果不住在這邊的話可以把房子掛中介出租，還能賺一筆零用錢，但趙越說她自己的房子不想讓別人住，還一口氣交了十年的物業管理費。”
十年……為什麼是十年？
曲應騫朝鄒司禮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往停車場裡下，然後乘電梯。
“喊技術科的兄弟們過去幫忙，看看能不能採集到指紋之類的東西。屋子裡裡外外都搜查一遍，看一看房子外有沒有花園，房子裡面有沒有空心的牆體或者地板。”曲應騫邊吩咐，眼底邊湧起一層濯濯的暗色，表情有些難以言喻：“雙胞胎姐妹那邊不是說au的宋致平和她們有關系嗎？打電話問過沒有？”
何恩婧立即又說：“我打了不下幾十遍，電話一直沒人接，後來打去他辦公室，全是他秘書接的，那女的太擅長打官腔，三言兩語不離預約，我看不如直接找上門。”
“宋致平的秘書肯定是一個經驗老道的人，所以才不會輕易讓警方接觸到，我們要跟她做出溝通的姿態。先別管宋致平的電話能不能打通，你先提前發一封採訪函的郵件過去，然後找個人陪你一起，穿便衣偽裝成記者和攝像做採訪，局長說了低調查，不要輕易把你的證件亮出來，待會兒我讓周遙查宋致平的行程給你，實在不行就硬堵。”
宋致平成功接收秦振在晏城的人脈，至少獲得了十年的發展優勢，當年晏城雖然鼓勵外資進入，但真正的好專案，人生地不熟的外資是拿不到的。在一個陌生地方鋪展人脈，和本地品牌競爭，需要花費太多的成本。
電話被結束通話，眼前的紅燈進入倒計時，曲應騫覺得有些累了，索性靠在車窗上。
到目前為止，這些案子所給他帶來的心理煎熬遠勝過身體疲累，憤怒和無力感像是毒蟲拼命齧咬著他的心。
兇手也許只是臨時起意，也許只是激情殺人，但對於受害者而言卻是無可挽回的悲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