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派出多人查詢過,推測有可能遇害,將嫌疑之地掘地三尺,卻沒能發現什麼,至今杳無音訊。
時隔多年,他對父母的容顏,早已記得不是那麼清晰,即使每天心心念念,然而歲月這把鈍刀,還是會一點一點削去父母的輪廓。
他能清楚的記得他們的習慣、語氣、動作。唯有那兩張臉,像是相機裡不被聚焦的畫面,在黃昏的燈光下,只能看出有暗邊的剪影。
季舒聞指著那日歷說:“司禮畫的。”
季舒聞毫無起伏的聲音像一碗溫水,順著空氣,緩緩流進了曲應騫的耳朵。不知道為什麼,他方才火燒火燎的心緒在這三言兩語中被洗涮幹淨了。
曲應騫撚滅了煙,拇指撐住額頭。
季舒聞又說:“忌日那天,喊上我們一起吧。吃了她那麼多飯,算半個兒子,卻從來沒有盡過什麼孝。”
曲應騫從法醫辦公室裡出來後又順道繞去了粟海東的辦公室,給他報告案情最新進展。
粟海東聽完後,臉上的從容鎮定蕩然無存,面色瞬間變得灰白,好似臨終之人耗盡了氧氣:“五個?”
年過半百的的局長聽了這話,心口的溫熱頓時成了一捧擔驚受怕的透心涼。此刻,他身體的溫度在看不見卻又源源不斷的冷意中緩緩下降,五髒六腑卻彷彿掉進了滾沸的油鍋裡,沸騰的熱油將他周身的血液燒得隆隆作響,簡直是難熬。他忍不住站了起來,原地轉了幾圈:“曲應騫,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幾個人是查蠻山巷案件的線索中不小心勾出來的,目前還不清楚這幾個人是死是活。”曲應騫點點頭,表示十分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要麼是犯罪者把她們藏了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往外拿,這種情況藏上很多年也有可能。要麼就是犯罪者實力強大,將她們賣去了地球的另一端。誰也不找的人,被犯罪利用的可能性很高,這樣能躲避人們的關注和警方的追蹤。”
粟海東的舌頭在嘴裡巡梭了三圈,連自己有多少顆假牙都舔得一清二楚,大約是使出了吃奶的勁,方才忍住了沒說什麼。
他指尖的煙很快就燃燒到了手指,一陣刺痛打斷了他出神的狀態,煙灰已經攢了半截煙的長度。
如果案件的危險系數比能力還大的話……不好辦……
曲應騫將煙灰缸移到他手下,壓低了聲音緩慢開口:“連環案多半是真的,但肯定有案子交叉了,其中疑點太多,我們目前蒐集到的證據還不足,得一樣一樣來,但我向您保證,不管這其中摻了多少起案子,我一定盡力完成全部任務。”
任務完成那是必須的。可是難就難在——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這個城市太大,人太多,總會不可避免有一些藏汙納垢的地方,被纏線頭似的一根一根扯才能出來,代表著那些汙垢已經在黑暗中進化出了某種生存和隱蔽的方式。
這麼大的事,影響太壞了。本來現在說什麼的都有,有陰謀論的,還有質疑警方辦事不規矩的,沒能力的。大家心裡都有坎兒,好多人覺得警察壓根不值得信任,如果要是五個失蹤者的事被捅出去,會千夫同指。粟海東都能想象到群眾的反應,一時之間,人人都必定像有了火眼金睛,能一眼洞穿身穿警服的所有皮囊,彷彿穿這身衣服的每個人的每條骨頭縫兒裡都鑲著“飯桶”二字。
粟海東疲憊地抹了把臉:“先以蠻山巷的屍體為主,上頭已經明確發了話,一個星期,必須破。”
粟海東利用煙灰缸的邊緣把煙灰蹭掉,又把茶杯裡剩下的茶水澆了上去,發出“滋滋”的聲音,接著冒起一股輕煙:“你得體諒我,你們隊是重案大隊,我扛著上頭的壓力,你們得扛著我的壓力。”
曲應騫應下:“您若是對案情有什麼幫助的東西,還請您第一時間告知我們,別讓我們在大河裡摸瞎,有點明確方向對誰都好。”他將手中的申報材料擱在桌上,先禮後兵地說道,“這些案子多且複雜,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一個星期的破案時間也許要延長,這期間上頭的壓力還請您多擔待點兒,不然我們蝦兵蟹將既要承受壓力又要破案,那真是太累了。”
曲應騫想得很遠,一線刑警就是個混飯吃的衙內,除了做一百分的努力之外根本沒有決定權。
查案這事兒,需要三令五申,需要得罪人,按理說應是下面跑斷腿的人立功,但有什麼卻全憑上面一張嘴,他們很容易吃力不討好,萬一評定組裡有人心術不正,抓著矛頭做文章,不僅不給評功反而再給個處分,那可就得不償失,曲應騫曾經就吃過那一枚沒有硝煙的槍子兒。
那還是他在二大隊實習期時,有一次一整個大隊展開了一個娛樂場所的掃黃活動,評定組組長的周在德在好幾個案件的評定會上雞蛋裡挑骨頭,第一個開槍的就是他們的掃黃工作,什麼程式不對、案卷不齊、行動過程有瑕疵,把本該有功的人整成了過失,搞得下面怨氣極大。
下面領著低工資的警員們一心想查案,坐辦公室吹空調的上司們一個個卻閑著沒事兒整天就知道明裡暗裡搞辦公室鬥爭,聯合著那些條文背的滾瓜爛熟但什麼案子都破不了的督查整天就專門盯著他們,時不時進行內部調查,還冠以一個響亮的理由,整頓風範。
那些人全部的才華和智慧往往都將火力集中在整自己人這方面,真讓他們去抵禦外辱,第一個投降的就是他們,只是苦了蔫了吧唧的一線刑警,沒被犯人捅死,早晚也會被背後的家人給“捅死”。
粟海東看著那堆材料,凝眉了半晌:“查這幾個低調點,別弄出什麼大動靜。”
曲應騫察言觀色,像一條反應靈敏的變色龍,立刻跟著局長的態度調整了自己說話的節奏:“明白。”
粟海東仰面望向天花板,燈光不留情面地戳進他的瞳孔,他似乎猶豫著不知道從何說起,好一會兒才開口:“任何情況,隨時跟我報告,別私自做主。”
行將偃旗息鼓的悶雷聲在非常遙遠的地方模糊地響起,給他的話拖了個綿延不絕的疊綴。
雨沒有變小的意思,行走的人們緩緩撐著傘,艱難地維持著“不可動搖”。
曲應騫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才發現煙盒裡就只剩下幾根煙了,每逢案情偵查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局時,整個辦公室煙草的消耗量是平時的兩倍,他幹脆徒步走去距離警局十米處的便利店。
路過門口值班收發室,大爺正吃著飯向他打招呼:“出去查案吶?”
曲應騫點頭微笑:“買點兒東西。”
“案件有什麼進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