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憐的手從門把上滑落,回頭瞥見楊玉平剛剛坐著的地板上有血跡,惡毒的想法出現在腦子裡,如果能在這個時候流産就好了。
視線移到楊玉平痛苦的臉上,她臉色越來越白,會死嗎?關憐就這樣看著她,反應過來剛剛在想什麼心裡一驚,掙紮著從心裡的陰暗角落出來,取而代之有些慌亂地靠近她,“去醫院。”
楊玉平拼死掙紮著,以為關憐要帶著她去打胎,“我不去,我不去,憐憐,媽媽求你了,媽媽會死的。”
關憐被撓傷也不敢亂動她,“你流血了!想等死嗎?”
楊玉平被送到醫院,關憐在樓下的銀行取錢,然後繳費。
關憐一副學生模樣出現在醫生的辦公室,醫生不禁疑惑,“楊玉平是你媽媽?”
關憐點點頭。
“叫你家長過來吧,我交代他。”
“跟我說吧。”
醫生抬頭重新看向關憐,大概猜到家裡情況複雜,挑著他能聽懂的,簡單地交代了一些,楊玉平已經四十一歲了,屬超高齡産婦,不能出現太大的情緒波動,飲食方面一定要多加註意。
“能打掉嗎?”
“你媽媽的身體狀況不建議做手術。如果本人執意,需要住院透過手術進行引産,但是非常危險。”
醫生語氣凝重,接下來說的和楊玉平表達的沒有差別,關憐心如死灰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楊玉平,她需要在這邊住一週,隨時觀察情況,穩定了再回家。
關憐的卡裡即將被洗劫一空,即便是做引産,他也付不起醫藥費。
關憐推門進來,背對著楊玉平拿起一次性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把那個男的叫過來。”
楊玉平打著吊針側臥著,其實肚子這樣看已經很大了,但是因為體型較胖,平時穿著寬松,不太容易看出來,關憐盯著肚子看,楊玉平連忙捂著,“他……他一會兒就過來。”
關憐轉身出去了,已經到晚飯的點了,他沒有回家做飯,也沒有給楊玉平買吃的,眼神空洞地站在走廊盡頭的床邊朝外面看。
穿著關憐衣服的那個男人並沒有來,楊玉平讓隔壁床的家屬幫忙從醫院食堂買了飯,自顧地坐在床上吃,關憐沒辦法回去,要在這看著楊玉平,萬一晚上有事情也趕得上。
關憐聽完陪護椅五塊錢一晚上索性不租了,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外面雖然也有供暖,但是比房間內還是差遠了,坐了一會兒就感覺四肢冰涼,關憐把拉鏈拉到最上面,閉著眼睛埋在領口。
十一點多了,夜裡醫院走廊還是亮堂堂的,還算安靜,外面有兩個加床的病人,裹緊冬天厚重的被子已經睡著了,一個家屬緊挨在旁邊擠一張床,另一個幹脆裹著軍大衣躺在地上直接睡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並不突兀,更是添了幾分希望,護士臺值夜班的人眼睛酸著還坐在那盯著電腦不知道在看什麼。
關憐從小到大沒怎麼生過大病,唯一住院就是關伯明那次,和眼前看到的像是兩個世界,這像是貧窮痛苦的根據地,來往的人和當時那間地下室裡沒什麼區別。
上了年紀的人很多,有的一個人像是剛從鄉下過來的,看起來好一些的是被兒女攙扶著來的,穿著破舊不修邊幅才是常態,隨便一個地方走一趟能看見好幾個穿著不合身的軍訓服的工人,這不是什麼好的醫院,自然也沒有什麼有錢人,幾個人擠在一個病房裡,僅僅是這樣也是有積蓄的人才能來的。
各自活著,各不相幹。
每個病房都緊緊關上了門,門內黑漆漆一片,內外都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關憐聞著頭痛,腦子裡浮現自己上次在醫院的場景,他一個人沒辦法上廁所,而現在楊玉平在裡面,他要在這守著,他想一走了之,他想走。
關憐口袋裡的振動聲把他從思緒裡拽出來,曲寬彥三個字規規矩矩地展示在上面,手機還在震動發出聲響撞擊著關憐的胸口,無端的苦澀感湧出來,良久之後才不熟練地滑動螢幕,把手機放耳邊。
“憐憐,睡了嗎?”曲寬彥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和平常無異,像他身上的味道,陽光灑在柑橘上的希冀。
“沒。”
“還在看書嗎?”曲寬彥坐在書房裡,剛做完白天關憐留給他的卷子,藉著臺燈發出暖黃色的光,筆尖隨意地在草稿紙上畫著,書桌旁立著的加濕器噴著輕柔的白霧。
楊玉平租的新房子比之前好多,憐憐應該會習慣,他之前一直希望和楊玉平兩個人出來住,現在也算是了卻關憐一個心願。
“嗯。”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通電話,別扭又曖昧,他們沒有這樣閑聊過,像普通的情侶睡前互道晚安。
曲寬彥彷彿也有些不自在,嗓子眼發出一點聲音之後又消失了,過了好大一會兒又問,“今天降溫了,會冷嗎?”
“不會。”關憐回答著,而後又添了一句,“有暖氣。”
“嗯。”
緊接著又是一陣沉默,關憐率先張口,“掛了。”
曲寬彥連忙說道,“等一下,你什麼時候想回來,我去接你。”
關憐即便是閉著眼睛,還是能感覺到眼睛濕潤,鼻子塞住了,關憐仰起頭張嘴呼吸,想起今天下午他從鏡子裡看到的兩個人,曲寬彥剛洗完澡帶著水汽,穿著那身灰色睡衣,笑眯眯地看著他,給他擦頭發,他好後悔沒有死在那一刻,想著眼淚從眼角滲出,他想回去,他不想在這,他想回去,為什麼楊玉平要生孩子給他養,能不能都去死啊……
“今天於姑姑給你買了草莓,給你送……”
“不用。”關憐說完就把手機移開了,電話那頭還有聲音,他已經沒法聽了,日子越往前越像深淵,痛苦像一個趕不走的臭蟲,只要生活還在腐爛,它就一直在,來來回回,迴圈往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