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楊煦咬了咬牙，道：“師父，您覺得未來大明會是什麼樣子？”
盧象升的眼眸暗了暗，“你想說什麼？”
“師父可還記得九年之時，孫傳庭大人自請成了陝西巡撫，他帶著六萬兩白銀，還有他手下的秦兵，在今年七月時，一舉逼死流賊首領之一高迎祥，又將那李自成逼到獨身一人。”
盧象升皺眉，道：“這是好事。這一仗雖然不是我們打的，可是皇上很高興，西北民變也算是告一段落。否則我們也抽不出兵力去抵禦清軍不是嗎？”
“師父，我不是眼紅孫大人的軍功。”楊煦搖頭，“我只是覺得，沒有那麼簡單。我不覺得這些流賊就這麼完了，反而……反而……”
楊煦看了一眼盧象升，還是咬著牙吐出了那幾個字。“反而像是迴光返照。”
盧象升並沒有大怒，只是淡淡道：“何以見得？”
“第一，天災。”楊煦微微放下心，將心中所有的顧慮全部說出。“自皇上登基，元年到四年，一直持續著旱災。旱災過後，相應而來的就是饑荒之災。可是國庫又偏生一直空虛著，也拿不出銀子賑災。”
他想到當初在南京時，跟著段如是出入錢莊接觸到的生意，以及學來的生意。“師父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卻很清楚，江南一帶經濟異常繁榮，有時候讓我不得不想起北宋來。……我的意思是，就連商人有時候也週轉不過來，不是沒錢，而是拿不出銀子。做的生意越來越大，可是白銀卻越來越少。我雖然不是什麼真的商人，可是也接觸過。這其中緣由太過複雜，我也說不上來，但是這影響卻很大，也算是導致國庫空虛的一個原因。”
“你的意思是……”
“師父一直跟這些流賊打交道，其實是再清楚不過他們的心思的，不是嗎？”楊煦耐著性子，“若是這世道容易，哪有人想要造反？為什麼西北民變，南方卻從未聽聞？還是因為這災荒不斷，朝廷又不能及時賑災，所以百姓們被逼得無路可走，無奈之下只好揭竿而起。但凡要是有一點活路，他們怎麼可能造反？誰不想安安穩穩地賴活著？”
楊煦的語氣極其沉重，讓盧象升也想到了那些以前俘虜過的民兵們。
其實他說的很對，有多少次他們都答應投降，答應招安。可是無奈朝廷拿不出銀子讓他們安心，他們做不了順民，只好拔劍東去。
“你說得對啊，可是這又怨得了誰？”盧象升嘆息，“皇上何嘗不是不知道？可是一邊是內賊，一邊是外賊。那清軍的心思其實跟這些民軍也差不多啊。若是國庫充盈，拿的出錢，那些民兵就會成了官兵，到時候一同去打清軍，那還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情？可正因為拿不出錢，所以民兵還是民兵，外賊還是打過來，兩面都扛不住。”
楊煦點頭，補充道：“也正因為如此，皇上才想方設法地要錢，否則實在是步履維艱。”
“是啊，即使是大家都知道這個時候該減輕徭役，可是怎麼減，拿什麼底氣去減？尤其是西北這些人，一邊受著災，另一邊還要交徭役。連自己都養不活，又拿什麼交？”
“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楊煦道，“師父，剛才我們說了那麼多，其實也是找到了根源了，不是嗎？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銀子，可是又急需銀子。我們這些武將，又或者朝廷的文官也能夠明白皇上的難處，可是百姓們卻是萬萬不能的。他們都沒讀過什麼書，也只知道過好自己的生活……必定是民怨沸騰啊。”
楊煦有些不忍心地微微側過身，“現在看起來好像是平息了……可若是再來一場天災呢？師父，天災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決定不了的，可是看眼前這個局勢，實在是難說啊。”
盧象升終於徹底沉默了。
確實如此。
他終於明白了，楊煦口中的“迴光返照”。
若是一旦再出現什麼天災，西北就會出現更加難以預期的兵變。這邊清軍還沒打跑，若是再來兵變……那可真是腹背受敵了啊。
他的心凝重起來，看著楊煦年輕俊朗的面容，忽然覺得這個孩子是真的長大了很多。
“那麼……第二呢？”
“第二，則是氣數。”
盧象升一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但是很快他倒吸一口氣，趕忙道：“楊煦，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了？這若是在京城，你我就都沒有命了！”
“師父，現在不在京城。”楊煦認真地看著盧象升的眼睛，“我若是現在不說，以後可能就更沒有機會了。師父你放心，這裡沒有外人，都是我們計程車兵。外邊守著的，也是我所相識的。不要說聽不見，就算聽見了，也不會到處亂說。”
見他如此說，盧象升長嘆一聲，揹著手轉了一圈，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孩子，怎麼如此固執？
楊煦道：“師父，這一點我已經想了很久了。這西北的民軍，首領主要是高迎祥，雖然他已經死了，不過後來又冒出來一個李自成，師父不會不熟悉吧？”
盧象升皺了皺眉，道：“李自成我自然熟悉，可是這和……這和那個，有什麼關係？”
楊煦頓了頓，這才道：“師父一心打仗，朝中很多事情都沒有在意，可是我卻知道。”
他參軍一方面確實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可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報恩。而報恩的物件，其實就是楊清一和朱由檢。雖然他也同情百姓，可是他早年經歷了那麼多，有時候其實心裡對人很是失望。所以說，非要說的那麼崇高，算不上。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常常留意著宮裡頭的動靜。不是因為他想從政，而是希望能夠從這些政事裡知道皇上的訊息，也就能借此知道那個女人的訊息了。
楊煦的眼神有些恍惚，“二年時，刑部給事中上了一道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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