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斜眼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還真是個死腦筋啊。”楊清一道,語氣頗為感嘆。“你是不是覺得你不怕死?你死了就沒事了?你知不知道你還連累了錢龍錫?他被判了斬首?”
袁崇煥睜大雙眼,看著她,眼睛裡滿是怨憤。然而過了一會,這種情緒又全化作了一種無奈。他搖了搖頭,“你跟我說,沒有用。”
“舉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漢也。惟其痴,故舉世最愛者錢,袁公不知愛也;惟其痴,故舉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於是乎舉世所不敢任之勞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辭也;於是乎舉世所不得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獨行也;而且舉世所不能耐之飢寒,袁公直耐之以為士卒先也;而且舉世所不肯破之體貌,袁公力破之,以與諸將吏推心而置腹也。”楊清一輕聲念著,袁崇煥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楊清一住了口,看著他,道:“這是你的門人程本直為你寫的《漩聲紀》,他多次跑到朝堂之上,要皇上給你一個清白,又說什麼要與你共死。”
“……他……”袁崇煥渾濁的雙眼之中忽然滾出兩行熱淚,一句話才說了一個字又剋制不住地只好嚥了回去。
“我今天來,只是想讓你死的明白而已。”楊清一神色悲憫,“也想讓你心裡的委屈少幾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真的懂你。程本直能跟你一起死,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做錯了什麼?”袁崇煥擦了擦臉,本就灰黑的臉上,更加滿是汙垢。“他為什麼要死?你又知道什麼?”
“你到現在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死嗎?”楊清一有些失望,“你若是能改一改你的個性,你也不會……”
“輪得到你來說嗎?”袁崇煥似乎是被激怒,“田娘娘,你處在深宮,怕是從小就沒有怎麼邁出過大門,你又知道什麼?”
“顧勇猛圖敵敵必仇,奮迅立功眾必忌,任勞則必召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則勞不著,罪不大則功不成。謗書盈篋,毀言日至,從古已然,唯聖明與廷臣終始之。”楊清一非但不惱怒,反而用一種更為平淡的聲音輕輕念著。
袁崇煥的神情一下子變了。
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震撼。
“以臣之力制全遼有餘,調眾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忌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
“用人當任而無二,信而勿疑。但當論成敗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為怨實多。況圖敵之急,敵亦從而間之,是以為邊臣甚難。陛下愛臣知臣,臣何必過疑懼,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
她又像是念報告一般,將這幾句並不算短的文言文唸了出來。
這是袁崇煥給朱由校和朱由檢上過的奏疏。
袁崇煥臉上的不敢置信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委屈。像是一個小孩子受了冤枉,到了最委屈的時候,有人將真相揭露了出來的時候。
這是最委屈的時候。
脆弱的時候也許能夠抵擋再多的刀劍,卻抵不住一句輕飄飄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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