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待他們都走出去後，朱由檢看著楊清一，輕嘆口氣。“你一說我便想到了如是，就只想著他在南京一個人過的如何，倒是把這裡的事情給忘了。”
楊清一拿起桌子上的茶放到嘴邊抿了一口，這茶顯然也是上好的茶，入口清而不澀，可是似乎總是少了些什麼。“是啊，我也忘了。他在京城一個產業都沒有留下，全部變賣或遷走了。不過短短一年多，這裡已經完全換了模樣。甚至是大家也都忘了，這裡曾經是什麼地方了。”
“誰又會在乎這個呢？”朱由檢笑笑，也輕輕抿了一口茶。
她看著朱由檢淡然的神情，自然也明白，他心中的苦悶並不比她少。雖然嘴上是說著什麼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可是這也不過是為了避免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罷了。
“剛剛那人的話……”楊清一放下茶盞，問道，“你信嗎？”
“你說那個鐵口？”朱由檢神色不變，只是反問道：“那你信嗎？”
“我……”她下意識地就要反駁，可是看著他的神情，卻說不出那一句“不信”。
朱由檢似乎也並沒有在意，只是道：“天啟年間，京城裡曾經來了一個測字的算命先生，叫做鄭仰田。此人不論是看相算命還是測字占卜，都是十分靈驗。一時之間，鄭先生名聲大噪，到後來傳到了魏忠賢的耳朵裡。”
楊清一凝神，認真地聽著。
“當時皇兄很信任他，他的權勢也如日中天。只不過皇兄也很相信東林黨，而那個時候，東林黨在朝中的權力也是極大的。東林黨怎麼說也是飽讀詩書的學士，可是魏忠賢只是一個老太監。所以他當時最想做的就是拉攏東林黨，只不過，東林黨完全看不起魏忠賢。”
“也正因為如此，他心中自然也是有害怕的。所以他派人把這個鄭仰田抓到了東廠，想讓鄭仰田給他測一測。”
“魏忠賢寫了一個‘囚’字，鄭仰田拆字說‘囚’字乃國中一人，能他能夠獨攬天下大權。魏忠賢聽了很高興，於是又寫了一個‘飢’字。”
“鄭仰田說‘飢’字是‘凡’字無點，所以他是不凡之人。但‘良’在‘人’下，所以他又是個不良之人。東廠的人聽了很不高興，就把他趕走了。”
“你是說……”楊清一回想起剛才那個鐵口先生埋怨東廠之人時說的那幾句話，“剛才那個人就是鄭仰田。”
“我看著就是的。”朱由檢頷首，“鄭仰田給魏忠賢測的這字，是天啟年間的事情了。可是後來東林黨迅速倒臺，現如今魏忠賢已死。你再看他說的話，你覺得準嗎？”
楊清一想了想，道：“那鄭仰田是被東廠的人抓去的，自然是知道魏忠賢的身份。即便是在當時，也能夠預料到魏忠賢必定是個不凡之人，他一個太監掌握如此權力，自然也就是天下一人。至於不良，魏忠賢也從來沒有掩飾過這一點吧？”
“是，就是因為魏忠賢沒有掩飾過這一點，因為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所以鄭仰田才活到了現在，而不是隻是被東廠趕出去。”朱由檢淡淡道，“你當那鄭仰田當真不會揣摩客人心思，我看未必吧。他給他自己留了後路。”
“……後路？何意？”
“我還聽說，那鄭仰田被趕出去後，又私下裡對別人說，那‘囚’字雖然是國中一人，可也是一人懸在空中，四面均無著落。所以此人雖然目前富貴滔天，未來卻必定吊死，現在手中的權勢和家業都會蕩然無存。”朱由檢頓了頓，這雅間內安靜無聲，外邊的嘈雜聲隱隱傳來，讓人不免有些心慌。“你可知道魏忠賢是怎麼死的？”
楊清一木然地點了點頭。
她當然知道。
魏忠賢在崇禎的步步為營後，失去了可以反抗的一切。最後一道聖旨被髮配去守陵，在鳳陽歇腳之時，便畏罪自殺了。
他是上吊自盡而死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測‘有’字嗎？”
他的忽然發問讓她愣了一下，她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第一次測的那個“有”字。
“你不是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嗎？”她問道。
“是，可是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朱由檢語氣之中忽然多了幾分悲嘆，“我近日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短，可是卻很奇怪。這幾日一直都反反覆覆地在我腦海裡迴響，讓我有些心悸。”
“什麼夢？”
“我夢到有個人在我手心裡反反覆覆地寫一個字。”朱由檢頓了頓，“就是‘有’字。”
“道教的那一套，其實我並不是很相信。”楊清一微微垂下頭，她自然知道他想問什麼。只不過她不想騙他，事實上也確實是沒有騙他。因為她確實是不信這些，可是那人說的，又確實是真的。
“我也不信。”朱由檢笑了，“我什麼也不信，我只是信我自己。”
楊清一猛地抬起頭，她在他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光芒。那是他作為皇家子孫與生俱來的自信與驕傲。
“我想著，這或許是一種警示。”朱由檢又道，“大明失了一半……那麼邊境之事，該多加警惕了。”
楊清一點點頭，剛要說話，忽然外頭傳來了一陣陣噼裡啪啦的聲響。兩人站了起來，朝著窗外望去。
漆黑的夜空之中，遙遙地升起五彩斑斕的星光。像是黑夜之中摸索著前行中的人，也有燦爛一瞬間的陪伴。
大街上的人已經越來越多，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全部都擠在街道上，仰著頭看著天空之中絢爛的煙花。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充滿了憧憬之色，將所有的不快都暫時先拋卻在了腦後。
“走吧，我帶你去吃元宵。”朱由檢語氣輕柔，他側過頭去，看著她臉上綻放的笑容。“吃完元宵，我們便跟著人流逛一逛。賞花燈、猜燈謎，痛痛快快地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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