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著並不強烈但卻極其濃烈的悲哀。
楊清一依然靜靜地看著謝文，而謝文的反應卻並不像她想象之中那麼地激烈。
謝文整個身子一僵，從頭皮一直麻木到了下半身，他心中長嘆一口氣，一種莫名的興奮夾雜著沮喪衝擊著他的大腦，最後變為一種帶著些許自我安慰般的釋然。
她……竟然真的猜出來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不必再那麼累地偽裝了。
謝文慢慢抬起了頭，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帶著淡淡的暖意。他輕輕微笑：“你終於還是知道了啊。”
和兩人想象之中的攤牌都完全不一樣，知道真相的兩個人只是靜靜對視著，卻都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
“……為什麼……為什麼你是愛新覺羅家的人啊。”從她的眼角緩慢地流下一行透明色的液體，她的心中一陣絞痛，忍不住以手扶住了心口，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或許別人不能夠理解，可是她卻是再清楚不過。
他竟然沒有一點否認，就這樣輕飄飄地承認了。
如果謝文就是多爾袞，那麼楊煦口中提到的謝文的哥哥，多半也就是皇太極了。
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
年僅十七歲的信王登上了皇位，可是哥哥留給他的卻並不是一個好攤子。在後代的歷史學家看來，如今正是一個內憂外患的時期。
內有農民起義，又恰好遭遇連年的天災。外又有後金人虎視眈眈，時刻都尋找著機會給予重重一擊。
一個王朝的隕落，大多都是由內而外的腐朽、崩塌。
所有人都知曉這一點，因此也都格外地在意這春風吹不斷的農民起義。可是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是一個穿越者。她比誰都清楚地知曉，雖然逼得崇禎自盡的人是農民起義軍，是闖王李自成。可是最後取代了明朝，取代了朱家人的，卻是清軍，是愛新覺羅家。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始終能保持清醒，最起碼她是一個現代人，並不存在什麼侷限狹隘的民族主義情懷。可是她來到了這裡，卻還是偏偏一步一步地愛上了那個男人。而那個男人是明朝的帝王，他所有的不幸和結局都源自於眼前這個男人的家族。
朝代更替，男人的戰爭。她心中清楚地知曉，這根本沒有對錯，也怨不得任何人。氣數就是氣數，歷史就是歷史。可是即便她心中這麼不斷地勸說著自己，可是到了這一刻，她的心中還是無可避免地湧出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抗拒，甚至是厭惡。
她才不久才從心裡接受了謝文，接納了他成為她的朋友。可是現在又告訴他，其實他是多爾袞。
他努爾哈赤和阿巴亥的兒子，是滿族正白旗旗主，是清朝初年最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擁有著努爾哈赤家族最高貴的血統。
他是和碩睿親王，是帶領著清軍入關，統一全國的皇叔父攝政王。
所以他一切的接近都抱著目的，甚至是說，他就是為了她的性命而來。
為什麼他是？為什麼他是？
“白斂。”他忽然極低極低地喊了她一聲，“我其實知道，你總會知曉我的身份，可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猜出來。其實這樣也好，我早就厭倦了無休止的猜測。那麼你也就應該知曉，我的立場和我的無可奈何。”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我是滿族人，我生來就註定與明朝為敵。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容忍你過去的身份。到了現在這一刻，我還是想要問你，你究竟願不願意跟我走？你願不願意放下你的過去，跟我走？我相信你不會介意我是滿人，所以我也不會介意你的過去。可是我在意你現如今心中，究竟裝的是誰。”
他最後一句話語速放慢了些許，“我已經沒有多久時間了。我也可以直接告訴你，最近蒙古那裡並不安分，加上袁崇煥重新被起用……我必須要回去了。你究竟怎麼想？”
“我怎麼想，現在重要嗎？”楊清一輕輕道，“他們已經想要殺了我……”
“你不信我？只要你願意，你不會受到一絲傷害。”謝文打斷他，“你在我心中一直只是白斂，從來不是楊清一。而我……只要你願意，我是謝文還是多爾袞，根本是無關緊要的。”
“我想，你們對我一定只有兩種方法吧？我若是能歸順，那是最好。我若是不能，那便殺了。”楊清一輕輕笑了笑，“可是我即使不在他身邊，我也絕無可能歸順愛新覺羅家。而你們更渴望的段寒，更加不會這麼做。你應該知道，段寒是他最好的朋友。”
她搖了搖頭，後退了一步。“因為你姓愛新覺羅，我們便當不了朋友了。我今天過來，也做好了準備。你若是想殺，那儘管動手。可若是我從這裡走出你謝府，我依然平安無事，我們之間便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了。當然，我也不會把你的身份洩露給他。是陌生還是敵人，決定權在你。”
話罷，她轉過了身，不再看他。
“白斂！”謝文卻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讓她再往前一步。“為什麼不能？即使是朋友，都不行？就只是因為我姓愛新覺羅？”
楊清一沒有回頭，“你生來姓愛新覺羅，我們便生來立場不同。或許正是因為你姓愛新覺羅，楊清一才會是白斂。我這樣說，可能聽著對你並不公平。可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可我喜歡你，只是因為你是你而已！”謝文沒有放手，他將楊清一的肩膀生生扳了過來，面對著他。“你一點都感受不到嗎？我根本不在乎你是誰，也不在乎我是誰！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兩個人靜默地對望著，其實謝文一直都是一個很有感染力的人。即使他什麼都不說，可是他的不羈、他的放縱，都一直能被人清晰的感受到。
就像此刻他心中濃烈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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