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是除夕,可惜她在病中。
段如是守了她一夜,想必也沒有好好地與段子嘉吃飯聊天;而朱由檢更是一個人去赴宴,雖說朱由校是哥哥,不過昨夜朱由校也忙著安撫他那些後宮的妃子們,也不會有什麼機會和朱由檢聊心的。
本該是熱熱鬧鬧的一天,他們幾個卻偏偏搞得那麼冷清。
餘光無意之中瞥到書桌上方才還未寫完的那一句。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她走過去,乾脆提筆將字這句詩寫完。過去了這麼多天,她的字跡再也不像剛開始那樣歪歪扭扭,生疏又青澀。雖然還是及不上朱由檢的水平,可是也小見成效了。
她心中感嘆了一番,將紙放回原處。雖然沒有酒,但是有琴。
楊清一走到琴案旁坐下,微微停頓片刻,《半城煙沙》的前奏就從她的指尖輕輕流淌。然而當她還沒有彈到唱詞部分,她的房門就被輕輕推開。
琴聲頓止。
楊清一起身,望見一身黑色大衣的朱由檢正站在門側,同樣回望著她。很快,他走到她身邊,望了一眼翔鳳琴,握了握她的手。
指尖輕輕觸碰她的手掌心,繼而他皺緊了眉,又將她的手整個握住,將她手掌間冰涼的的寒意慢慢溶解。“剛才我在門外聽見你的琴音,就覺得隱約之間有顫意。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他連忙握住她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將她的一雙手緊緊捧在手上。“既然這麼冷,為什麼不燒炭?”
“其實我的手常年就這麼冷,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加上冬天天寒,就更是如此。我只是覺得,不必那麼麻煩了。”
“不麻煩。”朱由檢走到角落的炭火盆旁,蹲下將炭火點燃。“總比凍著好。”他走回她的身邊,又握了握她的手。“你的手真的像塊冰一樣,完全捂不熱。方才捂了那麼會,你的手似乎都沒有什麼變化。反倒是我自己的手變涼了。”
楊清一微微垂下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將手抽了回來。朱由檢僵了一下,乾脆將手也收回。他輕輕挑了幾下琴絃,微微一笑。餘光之中看見書桌上那張突出的宣紙,好奇之下便乾脆走了過去。
他拿起紙,先是一愣,很快又淡笑著看了一眼楊清一,道:“這次寫的很不錯,有點意思在裡面了。進步了不少。”
楊清一也走了過去,將紙從他的手裡抽走,看了一眼,又放回了原處。“只不過是依葫蘆畫瓢,只是追求一個貌似罷了。不值得一提。”
朱由檢淡淡的笑容頓止。瞧著她顯而易見的生疏,他心底微微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他才道:“還在生氣?”
“沒有。”
畢竟是皇族特有的炭火,效果的確是立竿見影。暖氣一點一點從那個角落裡湧出,慢慢填滿了整間屋子。楊清一的大腦像是一下子充血過了頭,她微微有些暈眩。她心底早就說服了她自己,知道這件事應該就此翻篇不提,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可是她越是這麼自我催眠,當朱由檢真的再次和她共處一室,她還是忍不住地就要抵抗他的觸碰。關於她愛他這一點,她已經承認。然而正因為如此,她堅信著他們之間是有著人世間最美好最珍貴的那份真正的愛情的。可愛情在她的心底,應該是完全的信任和毫不保留的依賴。倒不是說一對戀人之間就必須把所有的事情和秘密都坦然相告,不必刻意如此。而是自然而然地提到某一件對方不知情的事情時,能夠坦然相告。她討厭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著生活。實際上,她清清楚楚,自己的心底始終膈應著。
其實倒也不是那種不會說謊、一說謊就被一眼看穿的人。相反,她自認為她的演技精湛。對待外人,她可以禮貌客氣地以謊言代替自己不想說的事情,別人也不會懷疑。可是那樣,太累了。她不喜歡。如果在自己親近的人面前還要帶著那個冰冷的面具,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可是她也決定了要就此翻篇的呀。
楊清一在心中感嘆著自嘲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在和他賭氣,還是在和自己鬧著彆扭。
“我並不是想瞞著你,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們之間從未聊過關於彼此曾經的感情,我不可能突兀地說這些。”朱由檢將外面的大衣脫下,掛在一邊。
“我知道,我能理解。”楊清一淡淡道,“如是都跟我解釋過原因了。”
“不是的。”朱由檢嘆氣,伸手又握住她的手。這會兒,她的手已經漸漸發熱了。“那天在皇宮裡,我有點情緒失控。況且,你當時突然出現,突然知道這些……委實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腦子一下子就蒙了,真的不知道怎麼處理才好。更何況,當時還是在皇宮之中,宮裡來自各處的暗衛和探子都隱藏在暗處,我不能確保沒有人在監聽,所以不可能將這些都告訴你。”
楊清一仍是面無表情。
“其實我原本是想著,你在如是家裡住一晚,如是替你開導一下心情,也好。只是沒有料到你會忽然生病……那日我去接你,又……”朱由檢又回憶那日楊清一和段如是緊緊相擁的畫面,他深呼一口氣,將心中的酸意逼了回去。“在段府,這些話同樣是不能說的。故而才一直拖到了現在。”
他頓了頓,忽然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現在,你想聽嗎?”
楊清一隻是垂著頭,並不吭聲。
朱由檢沉默了一瞬,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繼而目光放的很遠。“我認識她的時候,我才十一歲。”
楊清一抬起頭,看著他好看的側顏。忽然想起《纖言》中記載的崇禎之太子的長相。說是“太子年可十七八,履雲冠,綠綈袍,白纖縞襪,風姿龍採”,“見者疑為神仙,自非尋常佳公子所及也。”
早在現代的時候,她就想過朱由檢究竟長什麼樣子。可是戰爭亂世,他的畫像沒有一張流傳。只好從他的兒子的長相窺知一二。
“自非尋常佳公子所及也”,朱由檢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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