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朝鳳瑤咧嘴一笑,那清俊的面容再度強行恢復了往日的柔膩魅惑,“柳襄之言,長公主可應?”
鳳瑤深眼凝他,並未言話,縱是常日無心關注這柳襄,但如今聽得他這些話,心底終還是有所觸動。
無疑,他這話就像是遺言一般,雖在故作輕鬆,但那些話語內容,卻讓人聽得厚重,如同在交代後事似的。
無論是帝王將相之人,還是如柳襄這等平凡卑微之人,心底都是有憂愁,有心結,有重擔,只是往日之中,她本是以為如柳襄這等妖異柔媚之人定當無心無骨,卻不料,他終還是比容傾活得明白,活得風骨。
“你之言,本宮記下了。”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鳳瑤斂神收心,低沉而道。
柳襄神色微動,面上的笑意深了一重,隨即極為難得的朝鳳瑤認認真真彎身一拜,“多謝長公主。”
這回一出,不待身子直起,便平緩而道:“長公主先在屋中等候,待得柳襄確定左相入得東臨府後,再來告知長公主。”
說完,分毫不作耽擱,直起身子便轉身而行。
鳳瑤眉頭微微一蹙,深眼朝他脊背凝望,低沉道:“你與本宮既是從大旭同來,日後,自是要一道歸去。如今本宮身邊無人可用,你柳襄便是本宮左膀右臂,是以,你為本宮行事時,也務必小心,待得事成之後並歸得大旭,你要加官進爵亦或是尋找親眷,本宮,皆準你幫你。”
這話是乃真心而言,是以脫口的語氣也變得極是認真誠摯。
柳襄面色微變,瞳孔內的所有情緒陡然僵住。
他足下也驀地一停,脊背挺得筆直,似是情緒突然間太過湧動,一時之間,竟讓他道不出話來,而待立在原地沉默半晌之後,他才薄唇一啟,頭也不回的低聲問:“長公主突然如此言道,可是在可憐柳襄?可憐柳襄出身風塵卻又在這大英不得好死,是以,便想給柳襄一個身後名的寬慰?”
鳳瑤微微一怔,深眼凝他。
他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候了片刻,繼續道:“柳襄為長公主所做一切,皆是真心而為,是以不奢求長公主憐憫,只奢求長公主記住。亦如柳襄曾經與長公主所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如柳襄這等風塵之人,卑微鄙陋,自是死不足惜,但柳襄歷來不曾真正輕賤過自己,也幻想去改變一切,長公主往日說柳襄心思深沉,步步算計,呵,柳襄如何不深沉,又怎能不算計,生長在風塵之中的人,早就習慣了步步為營,習慣了為自己謀劃與算計,要不然,柳襄早已死在容傾的手裡,亦或是,死在平樂坊那些腰肥體闊的男人或女人身下。”
說著,嗓音一沉,嘆息悵惘,“是以,柳襄想憑己之力,改變一切,甚至於,柳襄想光明正大,亦或是如同熱血男兒般頂天立地的活著。只可惜,柳襄看慣了風塵,看慣了男女之事,柳襄也一直警惕著守住心思,提防著對任何人動心,奈何,世事就是如此喜歡愚弄人,柳襄放來放去,提防來提防去,卻終還是拜倒在長公主面前。便是長公主對柳襄牴觸疏離,但傾慕便是傾慕,心一旦陷入亦或是著了魔,無論做什麼事,想著的都是長公主呢。柳襄也不奢求長公主對柳襄有所回應,也只求,這最後關頭,長公主莫要憐憫柳襄,而是,僅將留下當做一個可以護你幫你的男人,一個堂堂正正可以任你在危急之事依靠的男人,如是,而已。”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極慢極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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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話層層入得耳裡,心境上浮,搖曳不定,一時之間,鳳瑤也不知該如何對他回話。
這番話,他若不說,她尚且還不會真正對他憐憫,但他卻誤打誤撞的說出了口,卻是弄巧成拙,惹得她當真對他生了憐憫。
風塵之人,是以對所有男女情愛之事看得太淡太淡,且如柳襄這般極是圓滑深沉之人,歷經了所有情事的折磨,是以自該對所謂的男女之情極是瞭解與防備,卻不料,這廝動起情來,竟也能徹底推翻理智,翻天覆地,連帶性命都可不要的。
在她面前,他許是極在意尊嚴的,亦或是,極想給她留下一種正直的模樣,只是他一直在努力幫她助他,一直在努力著他該努力的一切,但他終該是知曉,有些事並非努力便能達成,亦如,一個早已對別人陷了心的女子。
“長公主怎不說話了?可是柳襄這番話,驚著長公主了?”
正待鳳瑤沉默,沉寂壓抑的氣氛裡,柳襄突然回了頭,那雙滿是深沉起伏的瞳孔徑直望來,恰到好處的迎上了她的眼。
鳳瑤神色微動,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待得迅速按捺心神一番後,緩道:“本宮並未憐憫你,你乃容傾親手調教而出,無論是能耐還是心智都是極高,何來輪得到本宮來憐憫你。”說著,嗓音一挑,語氣越發幽遠悵惘,“再者,本宮本是自身難保之人,此番還得讓你幫襯著本宮,本宮處境如此,此際自然也無資格來憐憫你。”
眼見鳳瑤說得認真,柳襄皺著的眉頭終是稍稍鬆懈下來。
待目光再度在鳳瑤身上流轉幾圈,柳襄繼續道:“長公主放心,有柳襄在,你定不會有事。柳襄便是拼了這條命,也定會護你周全。”
他這話說得極是有力,甚至突然就信心充沛,整個人也瞬間精神開來。
待得這話落下,他再不耽擱,回頭過來後,便迅速踏步出門。
鳳瑤未再言話,兀自沉默了下來,待目光朝屋門掃了半晌,才緩緩回神過來,修長的指尖稍稍捉起了面前矮桌的茶壺,漫不經心的為自己倒了杯茶。
屋內,一片沉寂,但許是時辰已是不早,已有賓客陸續而來,是以隱約之中,也可聽到從門外遠處稍稍揚來的談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