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李攸卻明白得很。他瞪著眼前猶自微笑著的曼如,冷冷地摔下名冊:“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把我要的人送到姑母那兒去了?!”
曼如輕輕拾起名冊,柔聲道:“我不明白三少爺的話,你叫人挑丫頭,難道不是為了送到晚香館去麼?我見你不在家,外頭又催得急,才替你遞的話,怎麼?難道外頭弄錯了人?”
李攸冷笑:“人倒是沒弄錯,地方弄錯了!你已經把十兒送了過去,還不知足?我要挑人上來補缺,你又給我送走了,我既不知這屋裡是誰做主!”
曼如笑臉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三少爺,你不是常說咱們院裡人太多了麼?總想要尋個名目裁掉幾個人。如今只是少了十兒,還要再裁呢,怎的還要挑新的?再說,送人去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原是太太的意思,三少爺不是也說好的麼?”
李攸捻起名冊,瞥了曼如一眼:“你這是拿母親來壓我?”
曼如忙低下頭:“奴婢不敢。”
“你還有不敢的事?”李攸一把將名冊摔到她臉上,“我告訴你,不要太張狂了,別以為有母親替你撐腰,你便能做我的主!收起你那張笑臉,小爺看了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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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如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顧不得臉上的紅痕,膽戰心驚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心侍候三少爺,處處為三少爺著想,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李攸覺得好笑,走到曼如面前,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巴,斜眼瞟著她。曼如慢慢地紅了臉。李攸卻諷刺地一笑,收回手指,抬腳往前走,順便在紗簾上擦了擦指頭:“我有些好奇,你把人送走了,可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兒?對了,你不識字吧?那我告訴你,名冊上頭寫的三個字是……路!春!瑛!”他回過頭,翹了翹嘴角:“聽到這個名字,你有什麼想法?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瞧瞧呀,對了,記得戴上你那朵便宜的琉璃珠花……”說罷甩開袖子揚長而去,還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曼如臉色白得象紙一樣,緊緊抓起名冊,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春瑛飯後依約來到青姨娘的房間,心裡有些惴惴的,送上禮物後,便老老實實地低頭肅立。
青鮫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但保養得當,面板光滑白皙,只在眼角處有幾道細紋。她容色端莊,嘴邊一直帶笑,說話輕聲細語的,很是溫柔。春瑛聽她說了幾句話,便漸漸放鬆下來,心裡也安定了些。
青鮫微笑道:“你在我這裡不必拘束,說起來你母親與我認識幾十年了,都是從小兒一處長大的姐妹,我並沒有兒女,看著你和紫魚家的小子,倒象是見著自己的孩兒似的。在人前你要守規矩,喚我一聲青姨娘,私下裡只叫青姨便是。”
春瑛笑著福了一福,才道:“雖說姨娘跟我娘相熟,但您如今身份不一樣了,我……我還是叫您姨娘吧?”對方對她來說,始終是個陌生人,表現得再親切,她心裡還是有所顧忌。
青鮫笑了笑:“其實這姨娘的身份……不過是為了便宜行事,在太太、小姐和我自己的心裡,我跟從前原沒有任何不同。但你既然另有主意,便依你吧。”她開啟路媽媽當作禮物送過來的一對荷包,讚了聲“你母親的針線越來越好了”,又問起了春瑛的針線水平。
有丫環在門外叫青姨娘:“表小姐請姨娘去呢,說是管家派了人過來。”青鮫忙應了,轉頭對春瑛道:“你且在這裡坐坐,我去去就來。”她收好荷包,又從多寶格上拿了個點心匣子放在桌面上,便匆匆走了。
屋裡沒人,但春瑛還是不敢徑自坐下,也沒去動那點心。她小心地掃視周圍一圈,打量起房間來。
大概因為身份是姨娘,青鮫的房間比侯府一等大丫環的屋子要高階多了,地方也大,屋子中間用多寶格和紗簾隔開,裡間是床鋪、梳妝檯與衣櫃,外間是圓桌和四張圓凳,俱是烏木製成,帷幕簾幔多是雨過天青色的。多寶格上零星點綴著幾樣擺設,外間的窗臺上立著一個白瓷淨瓶,當中插著幾枝鮮花,窗下襬放著一張翹頭案,上頭有一盞素紗罩燈,並幾本書冊、文房四寶。
春瑛心中暗忖,這裡看起來真不象是小妾的房間,也許是因為居喪又是客中的關係?她墊起腳探頭去看,只看到那翹頭案上的書冊,最上面的一本,寫的是“食物本草”四個字。
門外傳來腳步聲,春瑛連忙低下頭繼續傻站。進來的是個臉生的丫頭,手裡拿著個盒子。她有些好奇地打量春瑛幾眼,便把盒子放在桌面上,又走到案邊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將那張紙壓在盒子底下,又往春瑛身上瞟了幾眼,方才走了出去。
春瑛聽得腳步聲遠了,才去看那紙上的字,盒子壓住了一半,只露出下方“餘銀”兩個字。這是什麼意思?
春瑛正疑惑著,又有腳步聲響起了,她連忙縮回頭。這回進來的是青鮫本人:“久等了吧?怎麼不坐?跟我用不著客氣。”她掃了桌上的盒子和紙條一眼,便把紙撕了,隨手仍在桌下的竹簍裡,然後將盒子拿進裡間,過了一會兒才走出來。
她在一張圓凳上會下,指了指對面:“坐,跟我說說話。”春瑛小心地行過禮,才坐下了。青鮫見她拘謹,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咱們太太和小姐都是極和氣憐下的,從不輕易打罵奴婢,你只管安心當差,萬事有我呢。”
春瑛哪裡敢輕信,只是應付幾句,然後對方問什麼,她就答什麼。青鮫聽得她說起霍小姐接見的情形,便微微皺了眉頭,追問過種種細節後,低頭想了想,才道:“春兒,我方才也說過了,你母親就象是我妹子似的,你就是我侄女兒,所以有事你只管跟我說,用不著顧忌什麼。我們原不是外人。”
春瑛聽得有些糊塗,但還是點頭應了:“是。”
青鮫見她只答了這一個字,又皺了皺眉:“你母親原也提過,你在三少爺院裡當過差,可我原本以為你不過是灑掃上的小丫頭,怎的三少爺還會特地發話,指名道姓地把你派過來?”
“咦?”春瑛聽得更糊塗了,“不是您和姑太太、表小姐發的話麼?”想了想,“我也聽說是三少爺叫我來的,可那不是你們要求的嗎?我娘說姑太太要調我進來的呀?”她名義上還是三少爺的丫頭,姑太太要調她過來侍候,應該要經過三少爺的同意吧?青姨娘怎會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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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鮫頓了頓,盯住春瑛的眼:“那……三少爺叫你來時,可有吩咐過什麼話?比如……好好當差之類的?”
春瑛笑了笑:“我還沒見過三少爺呢,是管人事的關大娘叫我進來的。興許過兩天,等三少爺到晚香館來時,我才能見著他。”老實說,她心裡有些糾結,明明三少爺說要調她回去的……不過浣花軒裡的勾心鬥角實在厲害,離那裡遠些,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