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格聽後愣了一下,他有些猶豫自己要怎樣回答。裡德一向在意那些公益專案,如果得知聖加蒙把它們全都給扔了,會不會再次像幾周以前那樣痛苦和惋惜。
思索後,他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沒有了。最近的一個在兩週之前結項,其餘的都被轉手到其他公司了。”
“很好。你現在就把機器給聖加蒙送過去吧。”裡德神情輕鬆地說。
克魯格有些驚訝,但也沒有多想。一直以來,他都十分清楚裡德擔心的是什麼,也十分贊同那位慈祥老人善意的初衷。可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研究人員,他無法左右任何人,他只能左右得了手中的老鼠。
他只是那群商人手中的一個提線木偶而已。也許裡德終於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才一掃往日的沉重,變得如此從容。
機器和試劑都很沉,沉到要用平板車才能拉走。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克魯格走得很快,他希望自己還有機會回家過聖誕節。
送走克魯格後,裡德關掉辦公室的燈,在黑暗中默默等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傳來了他期待已久的聲響。這棟樓裡唯一的樓保推著他吱嘎作響的腳踏車離開了。
裡德立刻起身,穿上大衣離開辦公室,徑直來到走廊盡頭的實驗室。
一排排玻璃罩在紫外燈下盈盈發亮,除了其中一個罩著黑色絨布的。
他一把掀開黑布,隨意放在桌上,拿起酒精燈點燃。淡藍色外焰包裹著紅黃色焰心,一齊被藍紫色的光線渲染出詭異的色彩,像是惡魔的靈魂。
他就那樣注視著,直到猛然鬆開手,酒精燈傾斜著跌落在黑布上,火苗迅速蔓延。
這間屋子裡存放著眾多易燃溶劑,火焰驟起把他吞噬或者引發爆炸都可能是一瞬間的事。但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即便濃煙瀰漫,刺鼻的氣味讓他接近窒息,直到蜿蜒的火路觸及到用來辦公的木桌上,擺放著的電腦。< 5150,上面存放著鋅指程式。程式經過特殊設計,只能在這幾臺電腦上安裝使用,程式的具體原理只有他一個人知曉。
在過去的幾年裡,這是令無數廠商和研究者垂涎的商業機密,為他帶來名聲、地位和金錢。而現在,他想把這引人奪目的寶藏永遠埋葬。
很快,火焰蔓延到電腦附近,那些乾淨的灰白色塑膠外殼在炙烤下迅速變得焦黑。伴隨著“劈啪”的聲響,堆疊在主機上的一臺長方體顯示器頂上竄出一束白色的電火花。之後,還在四周猶豫的火苗迅速集結,把這些承載著無數人心血和智慧的機器吞噬殆盡。
裡德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走之前手動啟用了樓層的防火門,並撥打了911。他徑直下樓,坐在門廳的樓梯階上,在寒風中劇烈地咳嗽。
他沒有戴著他那頂溫暖的氈帽,雪花簌簌地落在他的頭上,讓他不住打顫。蒼老的肢體在寒冷中逐漸變得僵硬和疼痛,但他心裡卻愈發輕鬆。
偶然的靈光一現,讓他發現了一項能給整個人類帶來尊嚴和榮光的偉大技術。他曾經那樣激動和欣喜,歡呼跳躍著和所有人分享他的壯舉。他曾經那樣的迫不及待,想把暫時只存在於腦海和紙面上的神技帶到現實中來。
他甚至為此跟那些骯髒的商人同流合汙,借他們之手完成人性的交易,以此縮短倫理論證和審查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推進鐮刀型紅細胞貧血症的臨床試驗,讓本該在漆黑宇宙中漫長等待的新星提前爆發。
他承認,他做錯了。可他只是想讓飽受病痛折磨的世人,不用卑微地等待主的救贖,不用像他的亡妻那樣悲慘離世。
一直以來,他都用以初衷仁慈為由來麻痺自己,來撫慰自己掙扎的內心。他特意把皮特養在身邊,眼見這個將死的孩子離病魔越來越遠,逐漸成長為健康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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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天真的笑顏讓他覺得錯也值得,讓他逐漸卸下心中的包袱,直到他看到了賽格蘭的實驗日誌。那個被惡魔吞了心的孩子——他唯一的兒子——精心編輯了果蠅的基因,並且試圖藉助世代遺傳來鞏固優勢基因。
一開始,試驗是格外成功的,果蠅的壽命被延長到數倍。可接著,在第200300代之間,它們的壽命迅速縮短,直至直接死在蛹裡。沒人知道為什麼。
他想和賽格蘭深究這個奇怪的現象,可賽格蘭根本不在意。那時,賽格蘭剛剛接手聖加蒙的消費級專案,正躊躇滿志地準備大展宏圖,對這種遙遠而無聊的現象十分嗤之以鼻。
可他卻感到恐懼。
基因作為生命的藍圖,是複雜而神秘的。它們編織著生命的密碼,控制著生命的形態,傳遞著生命的資訊。人類付出了近百年的努力,才勉強窺探到其中的一絲奧秘。
生命的誕生太過於巧合以至於讓人懷疑造物主的存在。生命以生存為己任,如果說修復受損的基因是對自身的救贖,那麼胡亂篡改以滿足各種生存之外的慾望,則完全是對那位偉大創造者的嫌隙和責備。
也許,主會在遙遠的將來降下神罰。人和果蠅一樣,在密集的改造之後,只剩下幾百代的生存時間。
在極其有限的探索裡,幻想無限榮光的未來,做著征服宇宙的美夢,殊不知虛假的繁榮在幾千年後便會截然而止。這太可悲了。
也許在遙遠的將來,地球上最後一個人懷著不甘死去時,一定會在彌留之際發出最為惡毒的咒罵。咒罵裡德過早地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咒罵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惡人。
這個後果,他承擔不起。
消防車急促的鳴笛聲把他的思緒拉回,他木然地看著那些被迫離開溫暖的家的可憐人,整齊劃一地穿著明黃色的防火服衝進黑煙滾滾的大樓裡。
在他們身後,跟隨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賽格蘭。
他看到賽格蘭穿著單薄的襯衫,快步向自己奔來,給了自己一個急促而粗糙的擁抱。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樓裡。
他想阻止賽格蘭,可是沒走出兩步便因身體僵硬而跌倒,被濃煙熗過的喉嚨只能堪堪發出若不可聞的氣聲。
“主,請原諒我。”他在心裡說。語氣無比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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