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光蒲呆呆地望著他。
“……騙人。”
一個人說謊利用自己,即使是自己愛的人,又怎會真有人甘之如飴?但她一邊質疑他措辭的誇張,另一邊卻難掩那衝上心頭的喜悅。
“是真的。”
見她眼神顫動,彷彿進行著某些掙扎,賀宴清憐惜地撫上她的面頰。
“我知道你最初接近我,是想要借錦衣衛之手顛覆東廠,替你死去的家人報仇,對不對?”
被點破的遊光蒲,此時顯出一絲無措和愧疚。
“我……當時確實一心想要復仇,沒想那麼多。”
“別怕,我沒有要怪你。”
賀宴清笑了起來,彎彎臥蠶承載著眼底的溫柔,彷彿逐漸褪去寒冰的綠水,帶著還未融化的堅硬冰渣,緩緩飄向遠方。
“我賀宴清以姓名起誓,一定會幫你達成目的,”
“即使此舉會違背帝王心意,違背錦衣衛的使命,也一定要將李氏滅門案的真相公知天下……若違誓言,賀某死無葬身之地!”
那鏗鏘的謀逆話語夾雜著窗外雨滴,字字砸進遊光蒲心裡,驚得她睜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
就為了虛無縹緲的愛,值得嗎?
這十多年,她在宮中步步為營,唯恐行差踏錯,惶惶不可終日,“愛”之一字於她,已是遙不可及之物。
深宮裡不缺女人,也不缺愛情,她見過侍衛和妃子在冷宮裡偷情,見過宮女被醉酒的皇子寵幸……只是情到濃時許下海誓深盟,大難臨頭卻各自飛去,徒留一地唏噓。
這種事見多了,她便對愛存了一絲懷疑,真會有人無條件的愛一個人嗎?
她深知,世間任何東西都有籌碼,等價才可交換……才子看中貴女的貌美,皇帝看中臣女的權貴,直白的利益披覆上一層溫柔的面紗,化作誘人甜美的情愛,蠱惑人吃下,又叫人嚐盡苦頭。
而那唯一例外的,來自家人的天然之愛,她卻已然失去擁有其的資格。
於是她一邊羨慕著,一邊鄙夷著,捏緊裙襬走在那深宮紅牆之上,生怕沾染半點塵世之愛,最終淪為了一隻一心復仇的幽鬼。
無人愛,無人可愛……她先前可憐賀宴清的身世,又何嘗不是在可憐自己?
“你……這是何必?”
遊光蒲第一次感到被愛纏繞的痛苦。
“李舒遊已經死了,我只是一個為了復仇留下的軀殼,被愛拋棄的人,不要為了不幸的我而讓自己變得不幸……”
“傻……若說不幸,我早在出生時便註定了啊。”
賀宴清輕柔地打斷了她的妄自菲薄,“你要知道,李舒遊只是出現在我不幸人生中的火苗,照亮我的卻是一束叫做遊光蒲的光……”
“也許別人會因身世顯赫的貴女身份而愛你,但我愛的是那個明明怕的要死還隻身前往昭獄的小公公,那個在我因傷痛難以自持之際回抱安撫我的阿菩,那個不我在身邊,卻勇敢站出來保護自己和他人的遊光蒲。”
“……我已經失去了一次李舒遊,你還忍心讓我再次失去遊光蒲嗎?”
聽到那話裡乞求的意味,遊光蒲渾身顫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她再也忍不住傾身抱住了面前的人,淚順著面頰潺潺流下,打溼了對方的衣襟。
彷彿初生的蝴蝶第一次煽動翅膀,倒灌的海水頃刻間回流,她終於恍然大悟,一口咬下了那名為愛情的蜜果。
原來如此……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早已擁有了一份不摻雜世俗利益的愛。
“我好像,終於有些弄懂了……”
她環抱著他的肩,陡然心間疼得難受,淚眼中依稀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站在時間的盡頭等她,等她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