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彷彿一直未燃盡的薰香吐出白霧,嫋嫋地沿著博山爐上堆砌的山石亭臺如流雲般湧動。
嚴君益安靜斂眸望著屋角,時而不動聲色瞥一眼簾後閉目養神的蕭何光。
室內昏暗,層層紗幔遮擋住外面明媚日光,僅開了半扇側面牆上的小窗,他聽著蕭何光呼吸變得平緩,鬆一口氣,目光遊移著落在那尚有幾縷光亮的窗欞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信鴿收翅落在其上,咕咕兩聲探頭探腦地往房內看。
嚴君益還未回神,忽地心道不好,再轉頭去看時果然,簾後本就歇得不安穩的男子抬手撫上眉心,咳嗽幾聲,曲起胳膊撐身緩坐起來。
嚴君益低聲道一句老爺,輕手輕腳轉去簾後為他遞上溫茶。
蕭何光眉間陰翳還未散去,接過茶杯飲了小半盞止住咳嗽,將茶杯放回他手裡壓著手腕推開,視線慢慢轉到那處明亮上。
饒是隔著簾幔,秋日的晴朗依舊刺眼,那信鴿乖順地蹲在窗上,等他吩咐嚴君益去解它綁在爪上的細竹筒,再傳遞到主人手中。
蕭何光略一抬手,嚴君益便心領神會地抽出紙卷展開遞他,見他久久未有言語,試探詢問一句,“公子功課如何?”
“平澹無奇,差強人意,”蕭何光低垂目光,靜了一靜,語氣平淡道,“在太學裡竟算是出頭,應文嗣江郎才盡,不過如此。”
聞言,嚴君益眼尾淺淺紋路舒展,含笑道,“公子在功課上一向努力,想來不到半月便能得應學正青睞。”
蕭何光沉默著將紙條遞他,嚴君益細細看過,心頭多日搖搖欲墜的大石總算穩穩落下。
區區一個太學,一群迂腐文人罷了。應文嗣,得他青睞沒什麼用,不過聊勝於無,蕭何光撐著顳穴,戴著青玉指環的手點了點桌面,沉吟道,“讓書館印些公子拿得出手的詩論文賦,在那些文人中傳一傳。”
嚴君益應下,見他抬指,從善如流去準備筆墨紙硯。
信鴿被賞了一把苞米,帶著重新綁好的細竹筒飛回藍天,越過屋脊往遠處去了。
嚴君益站在院中,出了會兒神,忽地想起蕭何光方才的吩咐,匆匆出門。
“咳,咳咳,”蕭何光握拳抵唇咳嗽一陣,蒼白臉頰染上不自然的病態的酡紅,胸口劇烈起伏,扒著桌角的手青筋暴起,用力到指節泛白。
嚥下喉中泛起的腥甜,他強忍住後背虛汗帶來的無力顫慄,緩慢起身,死死攥住心口前衣襟,拂開紗幔往內間去過了會,神情冷硬地掀開香爐蓋子將一物擲了進去。
煙霧因受風而歪斜一陣,慢悠悠又直起,原本的沉香中摻了些苦澀之味,漸漸地,淡淡藥香彌散開來。
“啪”的一聲,灰色布巾被扔到水盆裡,泛起的漣漪模糊了倒映在水面上的人臉。
扎西微微笑著甩了甩手上水珠,不以為意地在衣襬上一擦,轉身朝桌邊走去。
“聽明白了嗎?是不是很新奇。”
他語氣輕鬆,白皙指尖在桌面若有似無劃過,灰色衣袍掠過坐在桌邊面色嚴峻陰沉的男子,彷彿全然不知他為何作此副表情。
男子下顎線條緊繃,沉默的眼底流露出幾分不可置信,整個人周身氣場很是抗拒。
扎西輕笑一聲,“不信?”
男子目光直直落在桌上不起眼的木盒裡,僵硬扭頭看他,“你是認真的?天地之大怎會有如此……古怪之物?”
扎西伸長手臂將木盒拖來自己面前,拿竹籤隨意撥弄幾下裡面藥粉似的東西,“但不得不承認,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我既然與你這樣說,那自然是確定過了的。”
怎麼確定?男子一怔,眸光忽地凜然,直直地將他攝住。
扎西笑了笑,“看我幹什麼?我還沒傻到自己親身去試。”
他笑得溫潤無害,可只有男子知道他繼承於那人的、藏在骨子裡的偏執有多麼瘋狂,無論如何,男子不著痕跡稍稍放鬆了肩膀,長臂一伸越過桌面把盒子蓋上了。
“離這東西遠點。”
扎西聳聳肩,不置可否,“這東西你拿著,看京都其他地方哪兒有賣的。”
男子點頭欲拿起,卻被帶著涼意的指按住了手背,抬頭對上一雙認真淡漠的眼。
扎西對他彎了彎嘴角,“我說得可不是什麼明面上的地方。”
莫名地,周身似乎都冷了幾分,男子怔愣一瞬,點了點頭。
扎西收回手,若無其事坐回位置上,看他將木盒收好,撥開門簾往外謹慎觀望一圈,避開人遠去。
有小雀在房後水溝那邊蹦蹦跳跳地尋東西吃,嘰喳聲透過窗子傳進來,惹得扎西恍恍惚抬眸往外漫不經心瞥了一眼。
扎朵出門去了,瞞著他,在做一些他覺得不安全所以有意遠離她的事。
傻丫頭,有幾分機靈,但身上時常出現的香料味怎會瞞過他的鼻子,扎西無端嘆氣,收拾了桌上男子的茶杯,轉去屏風後探手在床褥下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