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顧長雲神情陰沉,心亂如麻。
方才不過一瞥,卻得了個對他意義非常的草草側影,眨眼間天地黯然,耳邊種種聲音如潮水般消退,古鐘長鳴,“嗡”的一聲腦海間一片空白,再不能有其他反應。
僅僅只是相似,他對此心知肚明,但正是因為離得遠,正是因為隱隱約約沒看清楚,所以這一絲的相似又在某種意義上變得清晰了起來,並漸漸地化為另一種模樣。
這,才是他心悸的原因。
一直壓在心底的陰翳被重新勾出,絲絲縷縷地飛快聚整合濃重疑雲,喚風雨來之。
人但凡有三分相似便能稱為可疑,但此時在他這裡,只半分就得有徹查的必要,只半分便令他心神難安,馬車輕晃,顧長雲狠狠閉上眼,深深的無力從頭頂淹沒下來,使人心覺窒息。
馬車外陸沉的臉色亦是凝重,不過他往日便是面無表情,不熟悉的人現在也看不出來什麼。
茶館外的棚鋪下,莊律安靜望他們的馬車從面前經過又離去,慢悠悠呷一口茶,不知想到什麼,驀地皺了下眉,片刻後結賬,朝自己常去那家書肆的方向匆匆行去。
日光自錦繡簾子的縫隙中射進來照在男人膝上,顧長雲垂著眼,整張臉隱在暗處看不清神情,生硬地張開掌心,輕輕觸了下那道溫熱。
呼。不是他。年紀也對不上。
但為何不是他?那麼像的一張臉……
窗欞叩響兩聲,顧長雲抬眸,撥開簾子淡淡往外望去,陸沉朝他幅度很小地搖了下頭。
靜默片刻,顧長雲心不在焉地收回手。
簾上的流蘇和金墜在眼前打個旋兒輕晃,陸沉一顆心漸漸地往湖底沉,聽他沒什麼語氣地道一句,“回罷。”
陸沉頃刻收回所有雜亂思緒,頓了頓,猶豫是該打道回府還是回去茶樓那邊。
車內,顧長雲眼尾含了絲絲疲厭,抬指捏捏山根,閉眼靠在車壁上。
略一搖晃,馬車緩緩行了起來,不經意掛在窗欞上的一枚壓角的金墜子滑落下來,最後一縷日光也被隔在簾外了。
他開口道,“去胡記酥餅鋪。”
陸沉一怔,隨後飛快想起出門前在院中無心聽到的話,情人低聲呢喃,女聲嬌軟,男子哄著回來給她帶酥餅才得以勉強脫身。
渾身緊繃的那根弦微微放鬆少許,他從善如流應下,一抖韁繩,在前面拐彎處換了個方向。
明平侯府,雲奕百無聊賴抱了三花坐在鞦韆上曬太陽,腳尖抵著地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暖風夾著淡淡花香撲面而來,說不出的輕鬆愜意。
三花舒舒服服地窩在她的膝上,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撒嬌聲,偶爾曬得太暖和了,就伸腿給她開個毛茸茸的爪花看。
雲奕低頭看它,指尖點一點粉嫩小巧的鼻頭,好笑它睡得跟個小豬似的。
輕巧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連翹笑盈盈地捧了一盞琉璃茶壺過來,輕聲喚她,“姑娘,過會兒日頭就該毒了,曬久了容易頭暈,您還是過來簷下罷,我新煮了一壺橙茶,加了一點桂花,很好聞,您快來嚐嚐。”
雲奕目光不由落在她手中那壺像是淺色琥珀似的茶上,把軟若無骨的三花撈起來團在懷裡,起身笑道,“還是你手巧。”
連翹微微一笑,手腳麻利地在簷下竹椅旁支起來小桌,又從屋裡端出來新上的點心和乾果匣子。
雲奕把三花在它自己的小窩裡安頓好,反身去院中洗手,愜意坐下後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廚房新到兩簍金爪蟹,打算今兒晌午蒸上幾屜,再做個酒潑蟹生,姑娘可還有其他想吃的?”
雲奕慢悠悠抿一口微燙的橙茶,眯起眼,“廚房看著做就好,我沒……對了,侯爺回來用飯,他說了想吃蝦玉鱔辣羹。”
連翹沒覺出什麼不對,口中小聲重複一遍,認真記下。
雲奕悄悄側眸看她,面上帶了點意味深長的笑意。
院中重新只她一人,風兒懶洋洋地撫來,漸漸熱起,她剛把睡熟的三花連同它的小窩一併提起來,忽地聽出顧長雲腳步聲,唇邊登時揚起笑扭頭看去,玩笑道,“可回來了,不巧,連翹的橙茶剛被我……長雲?”
她語氣一變,在看到面前男子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後,什麼都沒再說,匆匆將三花放下幾步繞過小桌跨下臺階,衝到他面前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