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上似是潑下墨來,山林間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身影矯健靈活似林中野豹,無聲地半蹲在參天古木之上,左手反握黑金短刀貼在小臂上,右手輕輕托起面前枝葉,一雙眼在夜色中驟然抬起,滑過暗芒。
在他眼前,幾名年輕男子打著赤膊,下半張臉上緊緊蒙著布巾,跳動的火焰照在禁皺的眉上,眼神幽深麻木,神情分外嚴肅。
樹上的男子覺得古怪,默了默,隨即從懷中抽出一條帕子,效仿他們給自己蒙了臉。
火焰上的大鍋內咕嚕咕嚕燒著水,一旁草蓆上擺了好幾個麻袋,麻袋的口子死死扎著,不知裡面裝的什麼。
鍋裡沸騰的水不是在溪流裡汲的,他目光一寸寸地刮過這片茂密山林中的空地,帶著明顯的審視,最終停頓在幾人身後的深坑上。
坑不是新挖的,也不知有多深,裡面臥四五個大水缸,每個水缸有一大一小兩個木蓋子,上面還會鋪著幾層草蓆。
汲得是這裡面的水。
水滾沸了第三遍,守在大鍋前的男子動了動,拿起蓋子上類似木鏟的東西,攪了幾下鍋內,木鏟帶上來幾根灰褐色的草葉,軟趴趴地掛了一瞬就斷開重新跌進了水裡。
“好了。”男聲沙啞,似是好久都沒說過話一般,對其他人打個手勢,他們點點頭,小心抬了麻袋上前,解開扎口的繩子輕輕抖了抖,露出一些圓滾滾的、赤紅近黑泛著光澤的果實來。
他們將果實搗碎,連同奶白的汁液一起倒入鍋中,異樣的香氣頓時四溢開來,幾人古井無波的面上有了點波動,額上青筋鼓了鼓,似乎在屏息。
一遍遍地熬煮,濾除殘渣,再熬煮蒸出多餘的水分,不耐其煩地重複一遍又一遍,鍋壁上漸漸生出一層淺淺的白色粉末。
樹上男子面色凝重地望了片刻,腦海中驟然出現兩個大字——
提純。
將這些古怪果子裡的一些東西融入水中,蒸乾水分留下最為精煉的一部分,經過乾燥後便最終成了這些可疑的白色粉末。
他眼神只不過一晃,在對面的枝葉間忽地瞥見半張年輕的驚愕的臉,一怔,心跳登時急促起來,暗罵一句,顧不上將短刀收鞘,草草往後退去身形,匆匆隱進了夜色中。
另一側,晏塵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情景,良久,才莫名毛骨悚然地摸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什麼玩意啊這群人……一個個跟中了邪似的,該不會是和喋血教徒他們一樣,神經兮兮的,腦子長的多多少少有點毛病。
忽然他豎起耳朵,警惕聽身後微微風聲,身子直起幾分,指尖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向腰間,夾出薄卻能削鐵如泥的刀片,渾身凜然戰意一觸即發。
一隻大掌從後猛地探出捂住他的口鼻,晏剡彷彿是憑空出現在他身後,眉間夾雜躁意,警告地鉗著他的下巴晃了晃。
別動!
晏塵從這動作間感覺到明晃晃的怒火,從小到大無比熟悉的心虛感登時籠罩全身,輕輕點了下頭,順著他的動作一起緩緩縮回了葉間。
不多時,無人的僻靜處,“本事大了是不是?!”晏剡壓低聲音呵斥,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個鑿慄,又問,“怎麼就你一個人?晏溪他們呢?”
晏塵可憐巴巴縮在一邊,手裡拿著小木棍撥了撥面前落葉,小聲道,“這不是碰巧找著路了麼,我就想先過來看看。”
晏剡簡直要被氣笑,舌尖頂了頂腮幫,抬手還想敲他,“怪不得說你本事大呢,呵,什麼都不知道就往前莽著衝……之前幾天一直在這山裡轉悠什麼都沒找到?”
晏塵摸了摸鼻尖,挽起袖子給他看,嘟囔,“這山裡蟲子可多了,那些人還弄了許多捕獵的陷阱,稍不留神面前就一個大坑,嚇人一跳,這又不只一座山麼,群山連綿誒,哪是那麼容易就找來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沒底氣,最終在晏剡一言難盡的目光中垮了臉,哀嚎,“好吧好吧,是我最開始迷了路晏溪等半天不見我回去和他們一起找了我兩天——就兩天!只耽誤了兩天!”
竟然漏了這茬,晏剡一手扶額,一手伸過去捏住他的嘴,無奈極了,“得,你還是省省力氣吧。”
不管怎樣,小孩兒胳膊上成串的紅疙瘩連帶著抓痕還是讓人心疼幾分,晏剡蹲在他旁邊,把著他的手腕左右翻看,嘖了一聲,拿指甲在那些紅疙瘩上掐了個“井”字,再單手從懷裡摸出來治療蟲咬的藥膏,拇指輕輕頂開蓋子讓他自己抹藥。
晏塵悄咪咪瞥他的臉色,見沒有責怪,放下心來給自己上藥。
嘿,晏溪給的藥他放著沒用,就等著這萬一好賣個可憐。
看那些水缸埋藏的痕跡,可見不是臨時架鍋生活的地方,四周隱蔽,天然山石作擋,尋常人發覺此處絕非易事——倒也不急於一時。
晏剡挑眉,不著痕跡地拍去他肩膀上的蛛網,“行了,先回去,晏溪他們……”他話說到一半,疑惑挑眉,“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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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晏塵分明覺得他想說的是“你又迷路了?”這種質疑。
“……”晏塵擠出來個乾巴巴的笑,拇指和食指在一起捻了捻,“我做了一點點小標記。”
晏剡嘖了聲,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起來,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還算聰明。”
晏塵在前面帶路,少年人漸漸長開的肩膀靈活地錯開低垂枝葉,像頭敏銳結實的小豹子。
晏剡漫不經心在後面跟著,警惕仍是拉到最滿,偶爾左右嗅嗅,察覺無恙後才略放鬆地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