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著你了?”
雲奕微笑看她,往前走了兩步,步子不大,只是整個人進來紗幔裡,讓呆坐著的人瞧了個清楚。
“……”樓清清修剪整齊的指甲染著精緻蔻丹,不自知地死死摳緊了身下軟墊,她心頭浪潮翻滾,卻終是逃不過一絲疲倦,冷靜地對她略一頷首,道,“敢問姑娘何人?竟如此膽大,獨身前來奴家這漱玉館。”
“你或許該眼熟我,”雲奕隨意晃了晃花枝,莞爾,撩了裙襬在她對面坐下。
樓清清唇邊慢慢牽起抹弧度,坐起身靠在枕上,抬指撫了撫鬢邊芍藥,一笑百媚,“哦?奴家這漱玉館中什麼不多,就是美人多,不過來往皆是公子,可不見有小娘子來的——”
“您是約客還是尋人,不妨與奴家說說麼。”
涼透的牛乳泛起腥氣,和著嫋嫋的薰香一併襲來,雲奕不著痕跡地往後避了避,答得直截了當,“是來尋人。”
樓清清故作詫異挑起秀眉,目光沉沉凝在她面上,笑得打趣,“尋人?不知姑娘所尋何人?”
她心中冷笑,暗罵一句真不知她是怎麼進來的,門口攬客的幾個是眼瞎了不成?
還有這身前同樣不長眼的女子,板上釘釘是來尋明平侯的,明平侯的那些個侍衛也真是,竟能叫這麼大一個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一路尋來這裡,呵,今日可全是眼睛不好的。
樓清清姿態優雅地持起團扇,一抬一放,纖細的指似是通透白玉,指尖蔻丹是瑩潤的蝶翅,顫顫地滑過檀木扇柄。
的確有撩人心絃的本事。
雲奕沒答話,眸光微微低垂望她動作,而樓清清亦在看她。
看她眼底不經意流出的清凌凌的光,是靜謐山林中在月光下的粼粼,像琉璃,明平侯將她養得很好,並非那些死氣沉沉的雀兒,性子和心還是活的,這倒是難得。
她自是熟悉自己的眼,在銅鏡裡,在男人慾望翻騰的眼底倒映出的,滿是風情嫵媚、摔在泥地裡狠狠滾滿了萬千紅塵的眼。
她哂了一下,往前探身,團扇輕輕蓋住她搭在幾邊的小臂,語氣愈發嬌軟,“姑娘到底要來尋誰?若只是來找奴家的樂子,奴家就要讓人來將姑娘好好請出去了。”
雲奕彷彿不大習慣旁人親近,收回胳膊對她笑了笑,“我方才在底下沒見著他,故上樓來尋,清清姐別生氣麼。”
樓清清假惺惺一笑,望向她身後時心頭不由得多出躁意,小屏這丫頭去那麼久,怎麼還沒回來。
“奴家瞧著姑娘的確是眼熟,不過也僅僅只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眼熟罷了。”她忽地感到無趣,團扇被擲到小几上,扇墜砰地砸在茶盤裡,裂了條淺淺的縫。
淡淡諷道,“顧公子將你護得太好,奴家竟是想見都不能見呢。”
雲奕怔了怔,低頭抿出一個不大好意思的笑,完完全全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樓清清盯著她看,心底陣陣發堵,連帶著火氣都被堵了回去,咬著口銀牙想顧長雲晚上出來花天酒地將她一人拋在府裡,倒是可有點可憐,冷冷一笑,隨即想他饒是出門尋樂子也沒來自己這裡,笑裡不由自主又帶上自嘲。
朝三暮四,不過男子本色也。
望向面前女子的視線生出一兩分複雜憐意,她尚有漱玉館這麼個棲身之所,若這女子被棄了,怕是一步還沒邁出這京都城骨頭渣就能被啃得乾乾淨淨,難回江南。
思及此處,樓清清身上悄然豎起的尖刺平下去七七八八,留下句“顧公子不在這兒”便婀娜起身,撫開紗幔去欄杆旁往樓下喚人。
雲奕若有所想地回頭看她,想了想,也站起,走到她身旁好奇地往下看。
“好熱鬧。”
“與江南的畫舫不同罷,”樓清清斜她一眼,輕笑出聲,“淮水裡倒映出的紙醉金迷,哪哪都是白花花流不盡的銀子。”
這話裡藏著機鋒,雲奕彷彿沒聽見,一手輕輕搭在欄杆上,只是笑,目光漫不經心轉了兩三圈,看眾人痴態,看舞女嫋嫋婷婷,忽地一頓,輕飄飄投向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名身著短打的男子抱了半人高的酒缸慢吞吞從後面挪過來,眼睛裡滿是渴求地四處看著。
樓清清一直注意她的神色,也隨之看去,眉頭略蹙又迅速展開,側臉對匆匆提裙上樓來的小屏使個眼色,示意她去將那人快些安排走。
小屏面色較方才蒼白了些,抿了抿唇,點點頭急忙下樓去了。
她一面小心留意腳下,一面不乏慌張地想方才異狀。
她明明整理好了食盒剛剛邁出門轉身,鬼使神差定住,腦中一片空白彷彿只是站著出了會兒神,無知無覺的,直到身後有人試探喚她一聲五感才堪堪回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