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暗紅宮牆在人眼中呈現一種泊泊的顏色,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漫不經心撥開車簾,泊泊的紅就這麼延綿不斷地在眼前流淌,彷彿沒有盡頭。
顧長雲漆黑眼底好似也映照上了這種顏色,可惜侵染的不夠徹底,馬車便拐了個彎兒,宮牆依舊深深,可又一片湛藍的天色浮在其上,沖淡了這若有似無的絲絲壓抑。
福善德候在宮門前,剛一見著馬車便迎了上來。
顧長雲今日著實沒什麼心情與他說笑,只略略點了下頭,福善德見他神情帶著點倦意,還以為是他昨夜為了北衙的事如此,心下一緊,忙堆出笑意不著痕跡寬慰幾句,沒得到什麼回應,便也默默地住了口。
家宴的規格,趙貫祺不許他在這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規矩,顧長雲若無其事地落座,掃了眼桌上的點心果子,自顧自倒了杯茶喝。
茶是好茶,宮裡特貢的北苑龍焙,採茶時五更天就要擊鼓上山,斷茶時用指甲而非手指以避免茶芽受損不潔,採下來的茶芽一直浸在山泉水中,製成的茶團上印有龍鳳圖案,黃羅夾復,封朱印,用朱漆小匣盛裝,又以細竹絲織笈貯之。
造一茶團費百名茶工,顧長雲心中嗤笑,嗅了嗅這甘冽茶香,到底是慢慢抿了一口。
明平侯府中雲奕也收拾起來,從抽屜裡取些銀票,換了身衣裳,跟連翹打個招呼便瀟瀟灑灑地出了門。
經過園子裡還看見雲十三偷偷摸摸地往那架鞦韆上坐,於是站著欣賞了一會兒,直到雲十一出現,忍著笑走到他面前指了指後面。
雲十三腳尖輕抵地面停下鞦韆,莫名其妙扭頭看過來,眨眼間漲紅了臉,雲奕十分和善地揚唇對他笑笑,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雲十三,“……”怎麼天天都在丟臉。
秋日好景,各家店鋪皆是為數日後的賞菊會準備起來,招牌旁系了彩色絲帶編成的花球花束,長長地垂下來,五彩絲絛輕輕隨風搖晃,平添幾分輕快。
雲奕嗅著半空浮動著的越來越濃的桂香,隨意往街邊一望便能瞧見賣桂花糕點桂花蜜等等的攤子,亦或是搖下桂花曬乾製成繡紋精美的香囊香袋,吸引不少過往行人去買。
她順著人流往一處甜香四溢的攤位走去,靠近了,才知道是賣香膏的。
一個個精緻的小瓷罐盛著不同花瓣香料製成的香膏,潔白瑩潤,摻著些細細碎碎的花瓣,自然,賣的最好的仍是桂花香。
就好似一到了秋日桂花便成了獨屬,因它價錢親民人人都得以買回把玩享用,就連品種繁多的菊花都被壓上一頭。
賞玩名菊,以此彰顯自己高潔不俗品味的名貴們不樂意看得如此,便願意砸下大把銀錢置辦賞菊會,既可以周旋人際拓寬人脈,對外又能博個與民眾同樂的美名,每年都有不少人暗暗盯著這個機會——
“姑娘,買罐桂花香膏罷,香著嘞,又香又好用!”
雲奕飛快回神,對熱情的攤鋪主人微微一笑,一面低頭去看其他瓷罐,一面雲淡風輕地說,“買桂花香的人忒多,用的人也忒多,我瞧瞧別的。”
攤主約莫是沒見過她這般特立獨行的小姑娘,人家都是秋天擦個香專門要找桂花甜味的,不就是為了應個景,不過眼珠一轉飛快反應過來,轉為向她介紹別的,“那您來看看這些,赤薔薇茉莉膏梔子膏,也是新制的嘞,過了這段時間鮮花可不好尋了,姑娘若是喜歡還是趕緊買下回家用罷!”
雲奕隨意瞥幾眼,揀了罐薔薇的拿在手裡,再看幾眼,又從角落挑了罐茉莉,付了銀錢後慢條斯理裹進手帕。
攤主笑眯眯目送她離開,心中正嘆息現在可不常見這般與眾不同的女子,忽地眼前投下一片黑影,還以為客人上門,連忙扭頭回來,沒想到對上一張冷漠俊朗的臉,笑容頓時一僵。
凌肖飛快掃一眼攤上,嗓音低沉,“她買了哪些?”
攤主愣了愣,“什麼?”
眼看雲奕的身影快要融進人群,凌肖眉間染上幾分不耐,將一枚銀錠擱於攤上,重複一遍,“她買了哪些?”
攤主如夢初醒地哦哦兩聲,眼中精光一閃,露出個揶揄的笑,“那姑娘買了赤薔薇和茉莉的香膏,公子您……”
凌肖略一頷首,轉身便要離去。
攤主眼疾手快地把銀錠揣入懷中,慌忙喊住他,“哎,公子!這其他的您要不要給姑娘帶些?”
“太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