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坊,碧空如洗,天朗氣清,露臺上荷官小心伺弄著晏姑娘送來的兩盆白鷗逐波秋菊。
摘下兩片微微髮捲的花瓣,往後退開兩步,靜心欣賞外圍雪色花瓣層層漸變簇擁內裡淡黃堆卷,花如其名,當真如同白鷗踏了翻滾的雪浪而來,輕快靈動。
微苦的藥香不知從何處輕飄飄蕩了過來,荷官放下手中木舀,側臉嗅了嗅,走到後面伏在欄杆上往下探身,喚人,“十九,你看著火,藥是不是熬好了?”
他聲音不大,但長樂坊的孩子耳朵一個比一個伶俐,被喚作十九的小荷官還未應聲,已經見著另一個急急忙忙跑去簷下掀開小藥鍋的蓋子看了一眼,褐色的藥湯滾沸,顯然是煎開了。
“哎,好了!”
另一個小荷官咋咋呼呼地過去了,喊,“糊了嗎糊了嗎?這藥好腥啊,那麼多水呢咋就一小會兒就沒了?”
剛才過去的小荷官在他腦門上輕輕拍了一下,小聲道,“沒糊,你小聲些,讓老大聽見又該罰你去洗骰子骨牌了。”
露臺上那人無可奈何地笑笑,回身去洗手,然後下樓盛藥。
離得近了才能聞見那股腥苦,直衝腦門的刺激,荷官緊皺著眉,低頭看那碗黑漆漆的藥湯。
不知為何,這原本褐色的藥僅僅只在他去洗了個藥碗的功夫就變了顏色,嚇得他還以為是過了藥性,然而一想若這藥如此特殊坊主必然會事先提醒,還是茫然地盛了藥喲個托盤送上樓。
也奇怪,坊主一向不喜吃藥,每次都要磨蹭個半日,藥一連熱好幾回才勸下去半碗,怎麼突然不知從哪摸出來一張藥方主動讓他們去抓藥熬藥,這方子也看不出效用……還是得空見了晏姑娘跟她說一聲罷。
荷官無聲嘆氣,實在揣摩不透主子的用意。
早晨三合樓送來的食盒裡有一小盞桂花滷梅湯,是那位小姑娘閒來無事自己做的,說這原是夏日裡解暑的飲品,但加了新做的糖桂花,又換了料方,滋味總是不同,送來給坊主嚐嚐鮮,半月補湯喝下來不膩也覺乏味,這酸梅湯比往日的甜羹都要爽口,坊主果然很喜歡,讓他們有人再去求來一些。
至於為什麼用“求”這個字,當然是三合樓的當家掌櫃知他身子不好,鮮少能有喜歡的菜式,若讓他逮著一樣狠用,易傷脾胃,便每樣都定了量數,免得他過分貪嘴。
臺階上至最後一層,荷官收回思緒,抬手輕輕叩門。
房中,清冷男聲夾著點淡淡的懶意傳出,“進。”
窗邊的美人榻上灑了點點柔光,倫珠一手漫不經心提著柄摺扇,目光凝在面前的一本畫冊上。
荷官捧著托盤靠近,瞧清楚半開的摺扇上繪了兩三枝青竹,伴著一枝開得繁茂的桃花,頗有意境的樣子。
“坊主,藥煎好了。”
“嗯,”倫珠沒有抬眸看,聞著這莫名熟悉的苦味,似是想了想,隨手指了下外間桌上,“放那罷。”
不算遠的距離,但放在平時,就算擺在眼底下都不會想起來要喝,這抬手不能拿到的距離……荷官心中苦笑一聲,已看清了等午後自己再將涼透的湯藥端下去的情景。
“桂花梅湯呢?”
倫珠想起來這事,抬臉認真看他,“沒有嗎?”
荷官心道果然逃不掉這個,微微一笑,“三合樓的掌櫃說,若坊主喜歡,午時候再差人送來些。”
聞言,倫珠本要翻頁的動作稍微停了停,像是對某一幅畫有了莫大的興趣,面上仍是淡定,問,“三合樓的掌櫃?”
“是,”荷官笑容更生動了幾分,緩聲道,“聽小夥計說,才回來京都,要留好一段時間呢。”
“他回京便是有事要做,這一段估計要忙,”倫珠不經意地接話,扇子在小几上輕輕磕了下,翻過一頁,目光仍定定地落在畫冊上沒有移開,“最近別麻煩人家。”
荷官含笑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