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夜幕將至,枝頭也籠上一層寒意,一人身挎藥箱,緩慢行在巷中。
立蒼頃長眸低垂,目光淡淡掃過前面街角,冷冷嗤了一聲。
他拐入旁邊更為偏僻的短巷,停在一家亮著微弱燈光的人家前,聽到裡面傳來囂雜的幼兒啼哭聲,眉頭微皺,抬手輕輕叩門。
有人急匆匆從裡面拉開門,神情焦急之中免不了多出幾分如釋重負的欣喜,快快迎他進去。
片刻後,夜深,屋內幼兒哭鬧聲漸止,立蒼頃起身從藥箱中翻出紙筆,斟酌著寫藥方,又抓出一副應急的藥材囑咐婦人去煎藥,這才鬆了口氣。
他的診金不貴,尋常人家絕對能付得起,男人千恩萬謝地將他送到門外,感激地目送他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立蒼頃抬頭望了望隱在雲後的月色,不動聲色環視四周,從容不迫沿原路返回。
黑暗中的眼睛追隨他的身影,一直等到他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房內熄滅燈後才悄然撤回。
門縫後,清冷的月光打在半邊分明的下顎上,透出一種陶瓷般的冷白。
男人放下藥箱,沉思片刻,隱去屏風後換身衣裳,悄無聲息自後門行出院子,匆匆朝一方快步走去。
南衙禁軍照例安排有人值守,凌肖親自安排,待一切交代明白後返身去向府邸,本該回去休息的汪習撥開人群追上來,一面說著話一面自然地往他懷裡塞一個熱騰騰的胡餅。
“哎頭兒,你這是要回去?”
凌肖垂眸瞥了一眼紙包上的點點油星,感受到熱意,淡聲道,“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罷。”
汪習笑呵呵地應了一聲,待走遠一些,往他身側湊了湊,從袖中取出另一物塞給他,神神秘秘道,“今兒不是沒讓廣超去麼,他在城裡瞎轉悠來著,遇見了那誰。”
凌肖飛快皺了下眉,“時局未穩,你們少些接觸。”
“是是是,知道知道,”汪習對他擠眉弄眼的,被他定定看了一眼,登時恢復正經,沒走兩步又變成老樣子,扶著佩刀往他身側湊,“哎頭兒,咱們今兒到底是要搜什麼啊?”
凌肖捂著掌心那一團暖意,漫不經心道,“衙裡多出來那整整一排牢房的人,證物堆了一屋子,你還在問搜什麼?”
事發突然,多是人贓俱獲,之後的審斷無需太過費心,然而是殺是放,是去是留,最終的結果還是得看上面的意思。
他面色沉了一沉,汪習只覺古怪,喃喃,“被攤開放在明面上的不少,但我總覺得搜的東西不對,上面要我們搜與離北私自勾結的蛛絲馬跡,可這樣說好像早已斷定有人與離北賊人私交頗深一般,不要證據,只要贓物——”
“而且搜了一大圈子,有關離北的一星半點都沒有,咱們今兒去大理寺之前我心裡不對勁得很,那可是大理寺啊,稽核刑獄重案之地,要咱們去那搜……”汪習打個哆嗦,摸了摸小臂上驟然生起的雞皮疙瘩,“真怕得罪人!”
凌肖神情淡漠,輕笑一聲,沉吟道,“南衙幹得便是得罪人的差事,官府內還算能斷乾淨,私府還是交給北衙最為穩妥,他們比我們更不怕得罪人。”
汪習嘖嘖稱是,“那確實,皇上的面子比天大,誰敢有非議?”
凌肖對此不多言,微微皺了下眉,垂眸掩飾幾分落寞。
或許另有一個原因,是他不願在明平侯府內遇見故人。
他與汪習在下個路口分別,汪習晃悠著往回家的方向去,凌肖立於岔口靜望他遠去背影。
直到在地上游走的影子消失,他才繼續往前,臉色猛地冷厲,單手展開紙條飛快覽過。
太學外舍多新生,平民優秀子弟居多,近日飛漲近百人,尚未經公試,皆是衝著皇上的那道求賢令來的。
凌肖閉了閉眼,將紙條揉做一團狠狠納入掌心。
然平民子弟一旦入了太學,便有可能成為被絲線提拽、玩弄於他人股掌之間的木偶了。
莊律對此深知,暗中查探利害關係,再託廣超傳信,這些天幫了不少的忙。
但他現在還是不能回來。
凌肖面無表情撕開包裹胡餅的紙,冷卻的香氣掙脫束縛,更為明顯地飄散出來。
往常的鮮香如今莫名有些膩人,他嚥下最後一口,就近找了一家還沒收攤的攤子買了碗桂花醪糟壓一壓在胸口翻滾的難耐。
雖去了護甲佩刀,他一身深色勁裝,身形挺拔惹眼,攤鋪老闆娘看他幾眼,眼底難掩驚恐之色,默不作聲地抱著幼兒遠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