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不知不覺間有所下降,然今日陽光依舊甚好,湛藍天色下琉璃金瓦硃紅牆,鎏金寶頂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從窗內往外看去,恍若被框著的一幅絕景。
顧長雲漫不經心地品著茶,目光懶懶投去外面,殿中燃著安神香。
趙貫祺一向不喜那些亂七八糟的香料,這一點倒是讓他很坐得住。
也不知道家裡那懶貓起床沒有……
窗外慢慢轉出一人青灰色的身影,微微佝僂後背,格外眼熟,顧長雲一怔,緩緩放下手中茶盞。
他沒想到趙貫祺會讓汪仕昂見他。
“景和……”鬢髮斑白的老者顫巍巍自門外匆匆走入,一看見他便就紅了眼眶。
顧長雲心中撥動一瞬,用餘光瞥了趙貫祺的反應,略有些慌張地起身去扶他,“先生。”
“先生近日可安好?”
趙貫祺勾出抹笑,往後在椅背上輕靠了幾息,面色淡淡看他們師生兩人上演久別重逢的戲碼。
呵,還真是令人看得感動。
他起身,斜睨門邊默不作聲站著的孫聽一眼,含著笑走近兩人。
汪仕昂激動地眼角都漫出水意,將顧長雲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一遍,口中喃喃著瘦了瘦了,摸著他胳膊的手都在發抖。
顧長雲順從地張開手任他打量,甚至自覺轉了個圈,好讓他瞧得更為真切,只是在他觸到一些地方時,眉頭飛快皺起又展開。
“先生每日都念著你,說不知你的身子現在怎麼樣了,又擔心你在外面顛簸疲累。”趙貫祺不動聲色將他身上每一處異狀收入眼底,眸中暗色滑過,掩蓋鋒芒。
擺手讓福善德等人退下,他微微鬆口氣,竟是將姿態放鬆下來,抱著胳膊笑道,“現在回來了,親眼瞧上一番,總該是放心了罷。”
汪仕昂此時正在激動,自然不再像先前那般反覆謹慎揣摩帝王的一言一語,只連連點頭,險些落淚。
顧長雲心中百轉千回,終是不會在眼前二人面前坦然展露情緒,只抱歉地笑笑,“江南景色秀美,這不是沉醉其中,晚回了這麼幾日麼……”
趙貫祺朗聲笑,上前幾步牽了牽先生的衣袖,勸道,“先生,您這幾日茶飯不思的,本就氣血不足,太醫說了,需心情和緩,極忌大起大落,快些坐下緩一緩罷。”
顧長雲臉色登時有些不大好看,忙跟著勸了幾句,扭頭對門邊揹著藥箱默不作聲裝死的孫聽招手,“來,這……這位大人,先來給先生診脈。”
汪仕昂以衣袖按了按眼角溼潤,緩過些神,被兩人一左一右扶著坐到椅上,無奈笑了笑,“我不打緊,還是請孫大人先給景和看看罷。”
孫聽上前,小心翼翼地抬頭,瞧趙貫祺的神情如何。
趙貫祺站在汪仕昂身後,微笑著點了點頭,“先給景和看看。”
顧長雲面露無奈,只得坐下,猶豫一瞬才慢慢挽起右邊的袖子。
孫聽半跪在地,開啟藥箱取出脈枕放到桌上,恭恭敬敬地請顧長雲將手腕置於其上。
趙貫祺眸光微動,不緊不慢往側邊踱了幾步,目光落到他藏在袖中的右手臂上。
……
一個時辰後,顧長雲大步走下漢白玉階。
日光刺目,叫人不自覺皺眉斂眸。
福善德屏息靜氣跟在他身後送著,只覺氣氛凝滯,斟酌再三,仍未像先前那樣捧著笑臉說幾句客氣話玩笑。
顧長雲面上沒太多神色,腳步暗暗透著急切,徑直朝宮門走去。
實在是……糟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