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高大桂樹投下一大片濃重的綠蔭,米粒大小的桂子攢成一團一團的綴在枝頭,隨風散出淡淡的甜香。
顧長雲叼著一根細長的草葉,一條腿曲起,懶散地靠坐在桂樹下,他面前擺了一截木炭一把鑿子,正握著小刀一點點把手中楠木削出形狀。
雲一盤腿坐在一旁,認真垂眸看他手上動作,時不時伸手拂去落在蒲草墊子上的木屑,為他遞上一盞清茶。
顧長雲被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舌尖抵著草莖一轉,懶洋洋開口問,“想說什麼?”
骨節分明的長指,造型古樸精緻的小刀,洋洋灑灑掉落的木屑並不能對他的流暢動作起到一絲一毫的阻礙,不消片刻,一大塊笨重的楠木被分成兩片長條形狀的木牌。
……居然還在上面畫了蓮花祥雲圖案,是打算刻出來麼。
雲一默了默,遂心道,“我說,這玩意……不是,這東西是能就這麼草草刻出來的嗎?”
“為什麼不能?”顧長雲咬著草葉悶悶笑了兩聲,拍拍身上的碎屑,將漸漸可以看出輪廓的木牌拿遠了些眯眼端詳,滿意道,“這不挺好的嘛?”
雲一可疑地沉默了。
老爺夫人在天有靈,看在少爺好不容易找著一心一意對他的媳婦將要娶親的份上,看在少爺要帶著少夫人對著這兩塊木牌拜堂成親的份上,晚上若是託夢……只打一頓就行了,別耽誤人家小兩口歇息。
顧長雲難得專注地做木工活,只覺胸口滿當當的說不出的飽脹感覺,他在邊外時見過草原上漫天遍野的花海,時值仲春,無數的粉蝶黃蝶在花海中恣意翩翩起舞,是無聲的喧囂,濃烈的豔麗。
這會兒,他胸膛中就像是關了那麼一大堆黃粉蝴蝶,迎著草原上的暖風肆無忌憚地飛舞。
他低下眉眼,滿足地吹了口氣。
不錯,那麼多年的手藝一揀起來還是那麼有模有樣。
半個時辰後,雲一肩膀上馱著赤腹,端著盤切好的生肉回來時,見他還是那個姿勢坐在樹下。
赤腹意思意思地朝顧長雲咕咕叫了幾聲,便低下頭緊盯著那盤生肉,略有些急切地啄一啄雲一的頭髮。
“好了,乖點,別打擾少爺用功,”雲一無奈嘆氣,一面心不在焉地給赤腹餵食,一面憂心忡忡地悄悄往顧長雲手中瞅。
顧長雲暫且磨好木牌外形,拖著麻了的腿一跳一跳地跑去屋裡翻找筆墨。
雲一果斷把瓷盤往赤腹面前一推,壓低聲音催它,“乖點,先自己吃著。”
說著,他閉了閉眼,連忙爬起來對地上那兩個牌子鞠了一躬,連忙撲過去拿起小刀修修改改完善細枝末節。
他家裡才是木工出身,這些是自小便會的……好歹是要放在晏家一眾人和賓客面前的東西,還是細細雕琢幾分罷。
屋裡,顧長雲沒在書桌上找著墨錠,拎著根筆轉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往外望了望。
“雲一?你看見我的墨錠子放哪了嗎?”
雲一操心的很,全神貫注地修繕那兩朵擺在一起正是並蒂蓮的花紋,脖子扭過去了眼卻沒有,抬聲喊,“沒有啊。”
顧長雲忍笑,隨手翻了下書簍弄出些動靜,“哦,那我再找找。”
一盞茶時間後,他兩手空空地走了出來,從善如流道,“我去找蘭澤姑娘拿一些新的,你且在這裡等一會。”
眨眼間一把抓起來赤腹放在自己手臂上捏起肉餵它的雲一滿臉沉著冷靜地點了點頭,“好。”
顧長雲跟蘭澤說過讓她幫忙送些東西去小院後,沿著小路慢慢地往後山走。
晏剡啃著桃子迎面走來,看見他就是眼前一亮,快步過來將他攔下,笑問,“哎,顧公子,我剛從後山過來,你這……聽他們說那是你親手做的?嘖,費了不少心思啊。”
顧長雲眼底閃過一瞬羞赧,不大自然卻很萬分坦誠地點了點頭,道,“手藝不精,見笑了。”
“沒沒沒,”晏剡朗聲大笑,順手將桃核扔到了草地上,調侃道,“那丫頭,若是知道昏禮上自己坐的花轎是顧公子你親手做的,不知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必然是要專門騰出一間庫房用來存放。”
他抱起手臂,將顧長雲面上毫不掩飾的“就是要如此”的心情盡收眼底,心中頗有感慨名震八方的明平侯,竟要把這些小伎倆用在討未過門的夫人歡心這上面。
下意識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一句好小子,又想起手上沾了桃汁,晏剡若無其事地在顧長雲的目光中改用手背在他肩頭輕輕一掃,似是隨口道,“今兒是顧公子的好日子,顧公子心想事成,倒也不必緊張,大傢伙看在眼裡,知道良人自有天佑,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顧長雲眸光微動,略有些拘束地動了動指尖,對他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我待雲兒不夠好,喜事面前不知所措是真,欣喜若狂也是真,然這回出門倉促,沒準備那麼多東西,只好在力所能及之處竭力使她開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