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坊,燭影搖曳,琉璃燭臺在光暈中彼此流金溢彩,洩下一地的絢麗光斑。
“人,查出來了嗎?”
倫珠褪下紗制外衫,懶洋洋歪到美人榻上,輕車熟路開啟暗格捧出一小匣。
屏風外,一荷官端著盛空奶酥茶的托盤,應道,“傳信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倫珠動作微頓,像是在從匣子裡挑選明日手裡把玩的小玩意,淡聲評價,“慢了。”
荷官頷首,“屬下知錯。”
“不用認錯,不是什麼要緊事,”倫珠抱著匣子翻了個身,摸出一把南珠,涼涼潤潤的,“下去吧,明日巳時前別讓人上來擾我。”
“好,”荷官沉吟道,“那明日的早點……”
倫珠不大耐煩,“巳時後再來送,不要油膩膩的葷菜。”
巳時後哪還叫早點,荷官無奈啞然,一邊想著還是煲湯好些,一邊順著欄杆往樓梯處去了。
大珠小珠散落在軟墊上,倫珠百無聊賴支著頭,指尖隨意撥弄幾下這些翡翠瑪瑙,忽而想起一事,赤腳踩了細藤席走到床榻邊,架子上掛著當日回來後還未交給荷官縫洗的衣衫。
輕撩開布料一角,堆疊在其中的草木香氣徐徐擴散開來。
倫珠斂眸,長指順著衣領的繡紋下滑,往裡一探,兩指從暗袋中夾出一方小小的荷包。
這次裡面裝的是一枚白玉指環,他移到眼前細細端詳片刻,重新回到美人榻上。
半個時辰後,荷官將傳信的探子帶到樓上,趁機從簾幔外遞上一盅熱湯,笑眯眯道,“坊主,探子說此事說來話長,您趁巧喝點熱湯暖暖身子。”
大夏天暖什麼身子,探子半跪在地上,一面無語地瞥了他一眼,而且他可沒說什麼說來話長,想讓坊主多吃點東西還真會千方百計找藉口。
荷官捧著托盤微動,略一側眸,微笑頓時增了幾分陰森。
“……”探子默默移開目光。
倫珠看穿他的意圖,冷哼一聲,慢吞吞撩開幔子,掀了盅蓋一看,“什麼湯?”
荷官發覺他右手食指上多了枚白玉細指環,笑意深了些,“益氣寧神湯。”
倫珠不怎麼懂中原的這些湯湯水水,從這個名字也聽不出個什麼,湯裡的補料被撈得乾淨,他盯了一會,面無表情接過,回身坐回椅子上。
“說。”
“是,”探子沉聲道,“您吩咐屬下盯緊那個斷他人刀刃之人,當日他一舉擊退敵手,處理完屍身後和同伴策馬離去……”
雨打竹枝,淅淅瀝瀝,他隱在暗處一路緊隨,只見幾人疾行至城牆腳下,忽而分為兩隊,只那一人調頭往東,飛快消失在雨幕之下。
他果斷標下暗號去追離隊那人,見證此人在一處民家棄了馬,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拐入暗巷,潛蹤躡跡越過一處矮牆,矮牆那側乃是京都百戲勾欄。
瓷勺捧在盅壁“噹啷”一聲清脆,倫珠緩緩抬眸,聲音冷冽,“百戲勾欄?”
探子嚥了咽口水,繼續道,“是,那人走到無人角落,隨意將身上蓑衣褪下塞到一處廢棄水缸中,連同斗笠一起用一塊大石板壓著,我這才看清他,她竟是一名女子,雖身材高大了些,但的確沒有男子該有的喉結。”
“坊主……屬下跟丟了人,之後也未能找到線索,屬下甘願領罰。”
荷官斜睨倫珠神色,見他食之無味地推開還剩大半的湯盅,心中默默嘆息。
倫珠眉頭緊蹙,只覺腦仁隱隱作痛。
女子?那雙眼睛怎麼可能會是女子……
見他神色不對,荷官心頭一跳,忙上前幾步,擔心道,“坊主?”
“百戲勾欄是如蘇柴蘭的地盤,”倫珠靜默片刻,朝他擺手示意自己無事,扶額思索,“此人心思慎重,手段狠辣,向來喜所有事牢牢攥於股掌之間,搜尋起來的確畏手畏腳,不是你的過失。”
荷官淺淺一點頭,“可否還要繼續追蹤?”
“不必,”那雙熟悉的眼睛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倫珠暗暗咬牙,握緊桌角,“……算了,繼續查。”
“無論男女,查清到底是不是如蘇柴蘭的人!”
探子忙俯首稱是,無聲消失在原地。
荷官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溫聲細語問道,“坊主,湯已經涼了,屬下就先撤下去了,您早些休息。”
簾幔後雪白衣影往屏風裡走去,倫珠轉著指上玉環,心頭掠過百般思緒,沉默著站到窗邊。
荷官早已習慣得不到回應,輕手輕腳收拾托盤下樓,自樓梯口遇見愁眉苦臉的藥使,微微一頓,給了他個自求多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