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貫祺眉眼壓低,轉身走過這一片陰暗,緩步邁入燈火通明中。
角落滴漏的微弱聲響在這空蕩殿中被突兀地放大數倍,汪仕昂眸色暗淡地怔怔凝視門口被燈火掩蓋是月色,直到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他才後知後覺抬頭望向來人。
趙貫祺換下明黃色的衣衫,只著一襲單薄的蒼色單衣,持一把竹扇,卸去金冠單用玉釵挽發,唇色微微發白,面有倦色,同白日高坐殿堂的皇上截然似若兩人。
汪仕昂瞳孔陡然一縮,失神喃喃,“永修……”
趙貫祺扯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先生。”
回過神汪仕昂依舊錯愕,不敢置信,“皇上,您……”
趙貫祺快走兩步扶住他,兩雙手像是兩塊寒冰撞在了一起,其主人雙雙心悸。
神色悵然,道,“先生終是同永修疏遠了。”
汪仕昂一時心頭湧起的所有話哽在喉中,眉間平添幾分滄桑。
“先生今夜來尋我,可是要問長雲的訊息?”趙貫祺扶他坐下,挽袖為他重斟熱茶,淡聲道,“我知道先生之前便很掛心長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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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仕昂眸中滑過黯然,澀聲道,“是,長雲他現在這樣,我確實放不下心。”
“蒼陽道長如今就在宮中,先生若是不放心可隨時前去詢問動向,”趙貫祺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物,“這是長雲由身邊近侍代筆的回信,還未拆封,先生可與我同看。”
心頭異色一閃而過,汪仕昂明顯打起精神,按捺住心頭驚喜佯裝鎮定接過,三兩下拆開來看。
他不敢一目十行,逐字看去只覺不鹹不淡,道還在休養,聞江南一帶有民間神醫,欲前去尋藥。
先生一向看不慣這些故弄玄虛之人,趙貫祺不錯眼地盯著汪仕昂的神色,果然見他的注意在那行字上頓了頓,眉頭輕輕蹙起。
這不還是沒有起色?汪仕昂呼吸一滯,忽而反應過來這封信,甚至連同先前那些信的來處,說是近侍代筆,近侍……恐怕是鋪天蓋地的耳目。
側眼看趙貫祺面無波瀾,汪仕昂心中惴惴,將薄薄信紙擱於桌上,端起茶喝了幾口。
趙貫祺拈起紙張一角,輕飄飄拿起沉默著端詳。
窗外是漫無邊際的夜色,光暈搖晃,燭淚緩緩留下。
汪仕昂百感交集,握拳抵在唇前咳嗽一陣,聽趙貫祺關懷問,“先生身子還未好些?”
無所謂擺擺手,“好多了,皇上送了太多補品過去,我一把老骨頭,滿安還是個孩子,吃不了那麼多。”
汪仕昂答得心不在焉,沒留神聽見提及滿安時身側趙貫祺臉色陡然沉下。
“是嗎,以後我讓太醫院的人更注意些,和御膳房一起準備些藥膳給先生送去。”
汪仕昂正思索蒼陽道長所居何處,聞言眼皮一跳,拱手道,“皇上抬愛了。”
趙貫祺的心情卻像是好了些,周身一直籠著的森森寒意有退散的趨勢,甚至有閒心同他講今日有大臣奉上摺子諫言彈劾丞相的事。
汪仕昂聽得心驚,不著痕跡錯開話題。
趙貫祺倒沒執著讓他說個所以然,於是朝堂上硃紅漆柱前,一白髮蒼蒼老人以頭搶柱血濺五尺的場面就這樣被寥寥數語輕描淡寫地揭過。
滿朝官員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他居高臨下,隔著冕旒望下面眾生百相,有人面色忌憚,有人目露不屑,有人惋惜嘆息。
就連三王爺趙子明也微微動容,眼底掠過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