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先前是為蕭丞做事,”目光在“不日將回京述職”這一行上定了定,沈麟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沉吟道,“可惜周孝錫死得早,沒能讓這周公子在仕途上受到丁點廕庇,還要終日奔波外地,一心想為周家謀個出路。”
匡求不知想起什麼,眉頭又有皺起的傾向,“那也是他自己的出路。”
“好吧,不提他了,”沈麟動了動脖子,偏頭看在地上滾蓮子玩的狸奴,拍拍膝頭,喚道,“狸奴,到這來,過來玩。”
狸奴聽見自己的名字,抬起頭茫然左右瞧了瞧,還沒找到人,先一步被匡求拎起來放到沈麟腿上。
沈麟支著腦袋,手下有一搭沒一搭順著狸奴的軟毛,好笑看他跟個操心的婆子一樣進進出出收拾狸奴鬧出的殘局,最後半蹲著從花架子下面掏出來一枚爪痕累累的蓮子。
裴文虎剝完所有的蓮蓬,洗過手後吃了整整一碟綠豆糕,然後便打著哈欠輕車熟路摸到屏風後,一邊把幾個蒲團拖出來鋪好,一邊不放心地提醒他們到了飯點千萬要喊醒自己。
只有狸奴喵喵嗲叫幾聲,卻又不是衝他。
裴文虎沒所謂地撓撓耳朵,閉眼後想了想明平侯,很快就睡沉了。
外面兩人不自覺壓低了聲音說話,但也只偶爾寥寥幾句,細竹簾放下半卷,屋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匡求抬頭看看外面天色,熟練撥開躍躍欲試去他茶杯偷水喝的狸奴,低聲問沈麟午間想用什麼飯菜。
沈麟恍恍惚地公文裡抬頭看他一眼,像是沒能回過來神,“嗯?”
匡求便耐心又給他重複一遍。
今日糟心事不少,沈麟沒什麼胃口,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菜名。
“那就還是槐葉冷淘,再加幾個下飯菜,”匡求站起身,“倒也吃不了幾回了。”
沈麟心不在焉揉亂狸奴腦袋上的軟毛,“差不多吃夠就行。”
匡求深深看他一眼,笑笑沒說話,繞過屏風直接把裴文虎搖醒,一手提著睡眼惺忪的人一手拎著無辜茫然的狸奴,大步走出門去。
日光將樹上葉片照成剔透泛光的樣子,正午天上沒有一絲雲,瞧著半點不像殘夏光景。
沈麟盯著外面如同綠蠟似的芭蕉葉愣了會兒神,微微刺痛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面前字行間。
才緩和的頭痛隱隱又有復發的趨勢,沈麟突然心煩,胡亂將層層紙張往前一推,絲毫不管起了褶皺,拿起冷茶一口氣飲盡。
這什麼破差事,他憤憤地想,若顧長雲回來定要好好討上幾日假歇一歇神。
不過到那時,能不能空出時間可就說不準了。
一想到這,沈麟冷著臉將那些煩人的信紙又推遠了些。
京都現今表面上雖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幾乎所有的勢力都聞風而動,四處勘察近日風向,一封信從京都外遞進來比往常難了不少,也幸虧白清實早有所料,從剛開始便借了明平侯府的暗線給他們。
想必他面前這些東西,白清實桌上也有一份,甚至會更詳細精確幾分。
好像不是他一個人在發愁,沈麟精神一振,他竟然把這事給忙忘了。
可明平侯不在明平侯府中,想必那邊要掛心的事情更多。
沈麟咬牙切齒,默默伸手拽回來幾張紙,面無表情大力抹平褶皺。
顧長雲,你給我等著,早晚和你算賬。
江南。
“恩樸?”連翹捧著果盤剛踏入後院的門,入眼便是身形單薄的少年大汗淋漓繃著小臉劈柴的模樣,不禁皺眉,驚道,“大中午的,怎麼給你派劈柴的夥計?也忒重了些。”
聞言,廚房裡的廚娘馬上舉著菜鏟跑出來,忙替自己辯解,“連翹姑娘,咱哪敢給這孩子派重活,我讓他去牆邊陰涼處坐著等吃飯的,嘿,看他,偏偏自己搶著活幹。”
宅子裡的侍人都是雲一他們挑的,專門選了敦厚老實的人,連翹起初用著還不習慣,沒幾日就放下了心,因此聽了她的解釋後笑著點頭,“我知道芹姨心好,沒有說您的意思。”
廚娘笑呵呵應下,瞥一眼沉默不言的少年,小臉紅撲撲的,嘴唇乾起一層皮,“哎喲”一聲,連忙轉身倒一大碗涼茶出來塞給他,又用手巾給他抹了把汗,“忙活得呦,連翹姑娘都說留下你了,這點活不差你一個,趕緊去那邊涼蔭歇歇罷。”
少年舔舔嘴唇,看了眼睛含笑的連翹幾眼,也不客氣,咕嘟咕嘟一口氣把涼茶喝了個乾淨。
“好了,芹姨,您去忙活吧,我帶他去前面亭子歇一歇,那挨著水,有風,”連翹將空果盤給她,笑道,“今日的蒲桃新鮮,很甜。”
芹姨哎了聲,模樣很是得意,“這是我自家種的,姑娘若是喜歡我明日多多摘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