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雨後天朗氣清,碧空如洗。
街頭蓮蓬的清香比之前濃了幾分,一眼望去,幾乎每處攤子上都擺了一簍討喜的綠色。
裴文虎在街上溜溜達達,捧了一大把蓮蓬,走到大理寺門外掩耳盜鈴把手背到身後,偏著身子若無其事飛快挪到門裡。
這場景幾乎每日都會上演,守門的侍衛早已懶得理他,看看天看看地,假裝看不見那麼大一個人。
狸奴一直在手邊打滾撒嬌,沈麟唇邊噙了淺淺的笑意,抬指任它鑽到自己手心輕蹭。
匡求捧了一疊文函進來,無奈,“它怎麼又上桌子鬧你。”
沈麟笑笑,“無妨,鬧不到哪去,若是放任它在房中亂鑽,到時候還要你一番好找。”
狸奴贊同似的朝他喵喵叫了兩聲,踱到案沿探頭往下瞅了一眼,不敢跳,隻眼巴巴看著匡求,想要讓他來抱。
匡求勾了勾唇角,經過它時騰出手點了點它的小腦袋,“乖一點。”
狸奴探出爪子想去勾他的手腕,被他指尖輕輕撥開,繞開它小心放下文函,瞥一眼沈麟手邊的空茶杯,順手拿去倒上新茶給他,“最近往來的文書多了不少。”
沈麟漫不經心撐著頭,隨意翻了翻幾封信件,長嘆口氣,“沒辦法,大理寺不養閒人。”
“我看有些人倒是挺閒的,”匡求表情淡漠,想起自己方才從前面院子過來時從窗外看見躲在故意堆成小山的文書後打盹的幾人,不禁厭惡皺眉。
小心拎起狸奴頸後的皮毛將它放到地上,匡求一起身,對上沈麟似笑非笑的目光,詫異揚起眉頭。
沈麟微笑指了指他身後,“快些解釋罷,別讓人誤會。”
匡求莫名其妙扭頭,裴文虎扒著門框只露出上半身,委屈巴巴地盯著他散發怨氣。
“……”匡求的表情凝固一瞬,無奈扶額,“少裝可憐,明明知道不是在說自己。”
裴文虎嘿嘿一笑,拋過去一個又大又新鮮的蓮蓬,其餘的全放到沈麟面前。
匡求很快剝出來一枚白嫩嫩的蓮子,給扒著他的衣襬好奇伸爪的狸奴當球玩,回身一看兩人竟絲毫不顧涉及數條人命或名姓存亡的密信,就這麼隨意剝著蓮子大快朵頤,忍不住提醒,“仔細那些信封。”
沈麟滿不在乎地指揮裴文虎把蓮蓬蓮蓬皮挪到一邊,隨手抓過一張白紙擦擦手,敷衍道,“好了好了,你看都弄乾淨了。”
裴文虎附和點頭,用腳勾過來一個凳子坐在桌邊,伸手拿過一個空茶杯來裝剝好的蓮子,沈麟一邊看著文函,一邊趁他低頭剝蓮蓬旁若無人伸手去拿蓮子吃。
匡求看了一會,無奈過去把廢紙簍輕輕踢到裴文虎腳下,沈麟頓住手中掀頁的動作,抬眸看他一眼,面上的笑生出冷意。
匡求接過他遞來的幾張信紙,一目十行看去眉頭愈皺愈緊,頓覺匪夷所思,“這是成都府路送來京都的奏疏?彭州綿州的水患不是才解決?數餘座堤壩都還未修好,哪來的那麼多魚米收利,淨是些假惺惺的官話,這般胡扯?!”
“假話最是動聽悅耳,”沈麟隨口回他一句,忙著剔蓮子心,嗤笑,“我看那些郡守也該換換任了,還未年過半百就操勞的老眼昏花,‘一不留神’就在集簿上多添了幾筆。”
地方送上去的文書十有八九都是經人細細潤色過的,匡求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嘆道,“這也描補得太過頭了。”
沈麟笑了笑,從底下抽出另一封,指尖點了點,“這是廣南的,你看看那群昏了頭的老東西都編了寫什麼。”
“南珠豐產,大簇紅珊瑚樹……呵,你仔細看看,這哪一齣不明晃晃寫著‘民脂民膏’四字。”
匡求面色有些恍然,把手中掰了一角的大蓮蓬塞給裴文虎,喃喃,“潮州?我記得潮州的知府為官正直,兩袖清風,在沿海一帶頗負盛名,怎麼也跟著糊塗起來。”
沈麟漠然道,“潮州瓊州連州幾地,貧瘠而多受天災,多年來無一官員願受任去往,雖說是個知府,但多為受貶之人,久而久之抱團取暖,官官勾連,潮州知府是清官又如何?同流合汙同流合汙,困身於混沌泥沼,有誰會一直出淤泥而不染……”
“不過被人威脅也有可能,”沈麟望著窗外明媚日光出了會兒神,緩緩舒出一口氣,“往年勉強糊弄過去也就罷了,現如今邊疆的安穩局面岌岌可危,戰役一觸即發。”
“要是真打起仗來,偏偏皇上又看了這些,你說,糧草軍餉所花的費用會從哪裡出?”
沈麟冷笑,“就算皇上知道這些數額是摻了水的,但既然他有膽呈上來……”
他這話只說了一半,但言外之意匡求盡明瞭,緊鎖眉頭意亂如麻。
裴文虎慢慢停下剝蓮子的動作,從他們二人的對話中逐漸咂摸出不對味來,猶豫道,“那就是說要掏百姓們的荷包了?”
民生堪憂。
沈麟興致缺缺地“嗯”了聲,指尖在面前的白紙黑字上劃過,“先前主動請纓去南方治水監修堤壩的那人,叫什麼來著……啊找到了,周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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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求對這人有些印象,“周孝錫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