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粟一怔,“什麼?”
商長珩重複:“撤,守不住就撤,留人阻截,掩護撤離,退到八崇山再築防線。”
侯粟怔怔良久,終於苦笑道:“王爺,我們……”
“不是你說的嗎?”商長珩看著他,“能拖一日算一日,那也要用能拖最久的法子來打。”
青陵終於明白,局中人其實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處境,不然不會說出能拖多久算多久這種話,他們何嘗不知自己早已沒有打贏這場仗的希望,但只要放下武器,面對的就一定是屠殺,如此便只能咬緊牙關戰至最後一刻——
而非軟弱地放下武器認命。
“得令。”侯粟將那花嚼了,又爬起來往營地走去。
原地又只剩下來了商長珩。
青陵靠了過去,也不嫌棄商長珩一身的狼藉,便靠在他堅硬冰涼的肩甲之上,輕輕地說:“累了就歇歇吧,哪怕一刻也好啊。”
尾音散在了風裡。
可商長珩卻突兀地開口:“你在,是麼?”
青陵一怔,猛地抬起頭看向商長珩,可商長珩的視線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仍舊看著遠方的古城。
“你是什麼?”商長珩彷彿自語一般,“是妖祟,還是神?”
青陵怔怔地答:“千年後,我是你的妻。”
商長珩沒聽見,他嘆了口氣,始終繃緊的肩線終於塌下了些許,有些疲倦地說:“或許是我瘋了吧,從少年時,我便總覺得你會時不時地出現在我身邊,歡喜也好,悲痛也罷,似乎在我這些年最難以忘卻的時刻都有你,可我沒見過你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
青陵眼眶酸澀,低低地說:“我當然在啊,長珩,我一直陪著你,我從一千年後來陪你。”
他的眼淚落在了商長珩的盔甲上,卻沒能為他洗去那些已經幹涸的血跡。
“我應當會是故人之中,最後一個死的。”商長珩在說起死這個字眼的時候沒有解脫,沒有懼怕,只有濃烈的不甘,他咬了咬牙,最終苦笑一聲,“蒼天厚土為證,我願為大周而死,只盼我死後,能有天下太平的那一日,讓我大周的百姓不必淪為他人甕中食,倘若你當真是神——望能成全我此生夙願。”
“倘若不是…”
“——就陪我到最後一刻吧。”
在一切扭曲消散之際,青陵的意識漂浮於渾噩之中,他看見了許多,在院中揮汗如雨練刀的商長珩,與師兄師姐賞月望星的商長珩,親眼瞧見師父戰死痛徹心扉的商長珩——那些斑駁的碎片化作點點星光而散去,千年後的青陵睜開了眼。
他翻身窩進了商長珩的懷裡,好像還迷糊著,小聲問:“天亮啦?”
“嗯。”商長珩撫了撫他清瘦的背,低聲說:“怎麼醒了就要抱啊,這麼愛撒嬌。”
“誰讓你都不知道在我睡著的時候抱啊?”青陵初醒的嗓子還有些啞,但含著笑,一字一句都那麼輕柔。
“那今夜我抱你睡。”
.
馬車疾馳在城郊的路上,靠在軟墊上的年輕男子相貌枯槁,瘦得兩腮凹陷,唇色蒼白還沾著血,一副大限將至的模樣。
身著窄袖勁裝異族容貌的女子扶著他,用帕子一點點擦去唇邊的血,那隻手上戴著一串鈴鐺銀手串,五指都帶著指環,與手串以銀鏈子相連,動起來時叮當作響。
“阿蘭…”朱彥樟氣若遊絲地苦笑,“本王…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的。”阿蘭連忙道,“不會的殿下,再堅持堅持,我們就快要到了…我能感覺到,已經不遠了,只要去殺了他,殺了他…搶回命格,你就沒事了,我還有蠱,別擔心。”
“可…”朱彥樟似乎還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後卻嘆了口氣,無奈道:“罷了,萬般皆是命…誰叫本王命不好,只、只是可惜,本王…還沒娶你做…王妃…”
“殿下!”阿蘭咬了咬唇,眸中狠色一閃而過,開口卻是輕柔的哄慰,“殿下,您別擔心,不會再出意外了,這次…”
“——我不會再給他僥幸活命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