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暗潮
青陵渾身的傷前三天都在滲液,斷斷續續地發熱,都是商長珩在小心翼翼地為他換衣、上藥,直到第四天的時候,他身上那些傷才結痂。
血痂要比傷口猙獰得多,青陵從前還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貌,但如今有了商長珩,他對鏡瞧見側臉上那塊痂皮後人都愣住了,神情複雜地半晌都沒說話。
“不出半月就好了。”商長珩站在青陵身後,替他 將剛洗完的長發擦幹,輕聲安慰道,“從前行軍打仗時也有人不慎灼傷,如你這般的,至多留個印子,過一兩年便什麼都瞧不出了。”
青陵嘆口氣,唸叨了句:“真的假的啊?”
“真的。”商長珩揮手將布巾送回木架上,取來青色的發帶將綢緞似的黑發鬆散束起,冰涼的手指輕輕蹭了下青陵沒受傷的那半邊臉。
天還亮著,時節入秋,雨越下越涼,青陵忽地聽見窗外似乎有爭執聲,便想起身去瞧瞧。
剛有動作,便被商長珩壓著肩摁回去,他低聲說:“祝樂知和妙緣回去處理,是此地的陰行中人,有人察覺到了我的陰氣。”
青陵便明白商長珩為何不讓他出去了。
人心難測,他這種大藥無論是人是妖還是鬼都趨之若鶩,在他們眼中,無論青陵會不會喘氣,哪怕就剩一具屍體,那也是難得一見的天材地寶,只要打個照面就能發現。
而現在商長珩因天罰傷得不輕,便也主動對這些有可能不懷好意之人暫避鋒芒。
窗外的爭執聲不大,似乎都在壓著嗓子說話。
一個蒼老到中氣不足的男人聲音含著怒意道:“你們進我們鎮子那天,我就察覺到了,這都多少日了,你們還不走,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路過啊。”祝樂知頗為理直氣壯,“你還是個打棺材的呢,都幹得死人活兒,有什麼好生氣的?活人身上帶點陰氣怎麼了?怎麼了?人家那是正兒八經的傳承,還是那句老話,井水不犯河水,您老回去吧,我們過段日子自然會走。”
“你…你…”那人似乎被氣得不輕,又斥道,“不行!你們趕緊給我從鎮子上出去,哼…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和北邊兒過來的那些壞規矩的東西沆瀣一氣?!我告訴你們這些後生,外面世道再怎麼亂老頭子我管不著,但誰要敢在我們鎮子裡惹是非,老頭子我也不能視而不見!”
屋裡的青陵還是靠到了窗邊,微微蹙起眉。
北邊兒的,壞規矩的東西。
臺階上的祝樂知也皺眉,問道:“什麼北邊兒,什麼壞規矩?”
老頭遲疑一瞬,仍有幾分警惕地說:“就是西邊牠西那幾個小國,可沒少跑到咱們這邊兒來折騰,這些畜生下手陰損,不管是不是這條道上的都下殺手,哼…他們還同朝廷有關系,他們壞了規矩,人人得而誅之!老頭子我不想多事,只想守著鎮子,不管你們和他們有沒有關系,趕緊滾!”
祝老師傅,咱們得講點道理吧,這路擺著店開著就是叫人住的,我們住房給錢哪一樣差了?你瞧見我們燒殺搶掠還是幹什麼事了?”
兩人還在爭執,青陵若有所思地伸手蹭了蹭鏤空雕花的窗欞。
牠西。
在裕洲的時候他就遇上過從那來的和尚,的確是怪裡怪氣的,比養鬼的還像邪門歪道,當時為了禍水東引,還將裕洲本地陰行中人引來客棧。
原來不止是那一個和尚,西北那一片小國的陰行中人,都莫名其妙地來了大夏境內。
甚至與朝廷有了牽扯,江湖人最忌諱這個,即便是黑白兩道通吃,那也得圓滑地遊走其中,像珞迦和尚那樣動不動就下狠手殺人,那就是犯了兩道的忌諱——可他倒是沒看出這和尚同朝廷有什麼牽扯。
——不對。
不對!
青陵想起裕洲似乎死過不少官員,這些人當真都是死在那家山腳客棧的嗎?
又或者…只有裕洲出過這樣的事?
玄門術法對尋常人而言,實在是一把鋒利至極的刀,如果朝堂的權力傾軋中摻雜了玄門術法——那麼祝家的那一離卦,究竟會應在哪?
祝樂知還在同棺材匠鬥嘴,不多時,外頭又響起另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似乎是那棺材匠的徒弟,好說歹說將自己要氣到暈厥的師父給帶了回去。
“人都走了。”商長珩一手拿著藥膏,牽了牽青陵的手低聲,“來上藥了。”
青陵就這麼被乖乖地牽走了。
他伏在床榻上,褪去了上衣,露出白皙細嫩卻清瘦的身子,秀白的頸,明晰漂亮的蝴蝶骨,灼傷結痂像是為這塊白玉添了血色裂痕,商長珩沉默不語地瞧著——那是青陵為救他受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