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帶你走。”商長珩似乎說不下去了，他停了許久，才輕聲問：“青陵，你還會喜歡上別人麼？”
是青陵自己提起的分別，他又覺得難過，說不上話來，沉吟半晌，才小聲道：“我也不知道，但如果非要喜歡上誰的話，那他一定也得喜歡我，還得比你好才行，也不那麼容易吧。”
他的語氣能聽得出不太開心，可說出的話實在懵懂。
否則這會兒就應該對著商長珩指天發誓，承諾這一輩子絕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以此來讓商長珩留下自己的性命，可青陵說他也不知道，商長珩垂下眼，青陵生在辛亥月，是天正冷的時候，在年根地下，那時他就十九歲了。
而現在，青陵是個才十八歲的少年郎而已。
初入塵世，懵懂又謹慎，他身邊朝夕相處的只有一隻厲鬼，又同這厲鬼嘗過了床笫歡愉，而這邪祟待他比旁人稍好一些，又叫他知曉了生前那些所謂的千秋功績，於是這年歲尚小的少年情理之中地動了心。
那又如何呢，青陵佔著他的氣運活到今日，就算是將人賠給他也是應當的，商長珩這麼想，卻已經沒法再說服自己理所應當地接受青陵的愛。
他何其卑鄙，就這樣將青陵佔為己有，無論日後他要不要青陵的性命，要麼不情不願地死，要麼痛失摯愛地活，無論哪一條路，對青陵而言都不是坦途。
兩人時不時地說上兩句，回河岸邊時，原本就瞧不見多少日光的天更是陰沉地彷彿深夜，妙緣和祝樂知一人打一把傘等在船下，祝樂知還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的香爐。
凡是趙大人問起，她就說“還沒到一炷香”時辰呢，好在是將這些鬼糊弄過去了。
瞧見青陵和商長珩回來，祝樂知摟著香爐蹭地站起來，激動到險些熱淚盈眶，“你們終於回來了，都好了？裡面是不是也有個了不得的東西啊？我在岸邊都感覺到屍氣了，太嚇人了。”
“沒事。”青陵說，“已經被長珩封回去了。”
他又看向那艘船，眉心皺起來，船上已經沒有人了，甚至連船都變成了虛影。
“因為方才那一陣的雷。”妙緣低聲解釋，“他們沒直接消失就不錯了，如今這船不安穩，倘若再落幾聲雷，恐怕就直接散去躲起來了…再這樣下去，不是怨氣失控化作厲鬼，就是撐不下去魂飛魄散。”
祝：“那也得先回潞城再說，這場雨下的真不是時候，哪怕再晚幾個時辰呢。”
“上船吧。”商長珩說，“趁著還沒有雷聲。”
繩梯還在，但青陵是被商長珩抱上去的，甲板上也沒有人，下了船艙，才瞧見趙大人正在長廊中來來回回地踱步。
“哎，你們回來啦。”趙大人連忙迎上來，“下雨啦，下雨啦，走不了了，咱們走不了了。”
他幾乎是在自己喃喃自語，言辭之中甚至可稱慌亂，那張神情僵硬的臉上都浮現出張皇失措。
“雨還小。”青陵說，“應當不影響的。”
趙大人卻連連擺手，語氣像是帶著驚懼，“走不了走不了，下雨了，雨天不能走，雨天不能…”
青陵注意到他說得一直都是“下雨了”“雨天不能走”“走不了了”這種話，根本沒提到方才的雷聲，邪祟都是怕雷的，尤其是商長珩這樣強大的邪祟，越是強大，受到的威脅就越強，而這艘船上的鬼都還沒變成厲鬼，不至於因為幾聲雷就嚇成這個樣子才對。
青陵覺得問題不是出在雷雨天，而是單純因為“下雨”，趙大人根本不知自己已死，卻對下雨天抱有這樣大的恐懼，船上的那些兵士更是不見蹤影，估計又到貨艙裡掛著去了。
他們是在害怕下雨天。
於是青陵很快就推測出，或許正是在雨天，這艘出使他國的貨船遭遇了海匪，他們應當還有其他船跟隨，甚至是戰船，可有趙大人在的一定是主船，結局就是在那個雨天，這一船的人都死在了海匪手上，貨物也被搶劫一空。
從此後這艘要出使的貨船就漂在了海上數百年。
青陵抬手，示意祝樂知將還沒熄滅的安魂香遞過來，隨後捧著那香爐走近了趙大人，輕聲說：“能走的，趙大人，我們方才去貨艙的時候其實瞧見了，裡面的貨都不是綢緞和瓷器啊。”
趙大人猛地抬起頭，當即驚聲道：“不可能！不可能，貨都在！”
“當然在。”青陵聲音溫和，“是你們從海外小國帶回來的東西，我都不曾見過，你們應當是要返航的吧。”
趙大人倏爾怔住了，他捂住了自己的頭，那些混亂的記憶讓他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們…我們…回家…”
“對，要回家了。”青陵的語氣慢且柔，“趙大人，您忘了嗎？你們已經在海上很久了，該做的事，早就已經做完了，下雨也沒有關系，它不會阻攔你們回家的，我可以為你們指明回去的路，可以嗎？”
趙大人放下了手，再抬眸時，露出了似哭未哭的神情，鬼是沒有眼淚的，他顫抖著說：“是…是嗎？該回家了…該回家…回去，回家…”
“對呀。”青陵輕輕柔柔地說，“已經很久了，可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