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歸家
倘若商長珩真是戰死的，也能算作死得其所，可青陵卻覺得這場針對商長珩的獻祭是蓄謀已久。
而真正該為此著急的商長珩一反常態，他輕輕握了下青陵的手，低聲說：“先不必多想了，等回潞城，你再好好歇兩日。”
剛說完，一滴水便落在了青陵的臉頰，深谷中落了細雨，濘水的汛期就要到了。
“下雨了。”商長珩抬頭瞧了一眼，隨即說，“快回去吧。”
灰白的霧氣又浮起，綿綿細雨被隔絕在灰霧之外，青陵低聲說：“你這陰氣還能當傘用呢。”
商長珩便笑，“從前也沒想過這麼用。”
青陵垂眸不作聲。
在他看來，商長珩生不逢時，又死得蹊蹺，如今經歷過的種種無一不證明商長珩是為人所害，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斬龍山下的千年鎮壓，斷生錐與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咒讓他水深火熱，剛從墳裡出來的時候那簡直就是怨氣沖天。
看青家的下場就曉得商長珩這個邪祟一旦動手，凡是跟他有半點因果的都得死。
所以他現在的平靜就十分不合理。
包括他執拗於要毀掉自己的屍體，也很古怪。
青陵只能想到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商長珩其實知道很多事，只是不想說給他聽而已。
但事到如今，商長珩還有什麼好迴避他的？
青陵弄不明白，也沒追問，他聽見外頭的雨聲愈來愈急促密集，空中忽地降下一道驚雷，便匆忙去瞧商長珩的臉色，果真見他微微蹙了眉。
“你沒事吧？”青陵抓緊了商長珩的手臂，憂心幾乎寫在了臉上。
“不妨事。”商長珩垂眼與他對視，“你不是在我身邊麼。”
本就陰暗不見光的深谷，此刻更是泛起潮濕的腥氣，陰潮的幽暗處叫青陵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又想到在斬龍山下千年的商長珩，幽寂無人的棺中，沒有光，沒有聲，無人與他說話，只能瞧著自己日漸腐朽的頭顱，承受烈火燒身之痛。
整整千年。
便覺得胸膛前更好似壓著千斤巨石。
“我會陪你的。”青陵小聲說。
商長珩聽見了，也微微一怔，而後笑了笑，“你適才說什麼？青陵，我沒聽清。”
青陵的聲音便大了些，他說：“我會陪著你的，長珩。”
商長珩覺得青陵偶爾會像很…溫柔的、有著藤蔓的植物，平時安安靜靜的話不多，也不大喜歡動彈，卻會在他煩躁不安時伸出柔軟的藤蔓葉子，輕輕柔柔地將他纏繞起來，分明那樣弱小，卻好似在保護著他一樣。
“怎麼對一個邪祟說這樣的話。”商長珩似是玩味，“知道麼？像你這麼說，便是允準，邪祟聽了要纏你一輩子的。”
青陵沒有答。
他沉默了許久。
“長珩。”青陵低聲說：“方才我想了一下，若是真能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壞。”
商長珩神色微變。
“不過你是鬼，你不會老。”青陵自己說著又笑了下，“你若是真留在陽間，會看著我一點點地變老，頭發花白，面板褶皺，腰也會佝僂下去，很多很多年以後，我已經是個老頭了，你還是這麼風華正茂。”
商長珩想了下那個場景。
年邁的青陵花白頭發，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春風和煦，光似落金，是副歲月靜好的畫。
他本該有那樣安穩的日子和終局，倘若沒有青氏，沒有他這個邪祟，青陵生在尋常人家，一生沒有大富貴，安安穩穩到老，或許還會娶妻生子，耄耋之年便是兒孫滿堂，彼時他回憶起這一生，淡如溫水，寡淡卻安寧。
可現在青陵註定不會再有那樣好的結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