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知道他有說這話的底氣,可人的恐懼是控制不住的,誰不想勇敢膽大無所畏懼,但事到臨頭腿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何況他這個體質……
青陵不願回想。
連祝,別人一輩子可能都沒見過這些兇物。
“你靠過來點。”青陵小聲說。
商長珩便幹脆挨著他坐,兩人貼得近了,青陵離開木欄,靠在了商長珩的身上,他頭很暈,想不了太多事,輕輕地說了句:“抱我一會兒吧。”
雖然模樣我見猶憐,但商長珩只覺得心疼,他別無他法,只能擁著青陵。
青陵又說,“給我講一講大周的事情。”
商長珩沉吟須臾,無奈道:“我生不逢時,那個時候大周…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來講的,不過師父很有意思,他和師姐一樣喜歡玩木頭,我和師哥少時用來過招的兵刃,都是他閑暇時雕出來的,斧鉞劍戟都很好看,師父一生沒有娶妻,只有師姐一個養女。”
他講著講著,聲也慢下來。
大周在千年前,無論是農耕還是衣食住行,都遠遠不如現在的大夏,魏山甫出身高門,滿門忠烈,原是個大家族。
按族中的輩分排,魏山甫排老五,上面有族兄族姊,下面有弟弟妹妹,但是到後來,從長輩到子侄,無論男女,全家一百四十三口都戰死在了與東夷人的戰役中,魏山甫少時便沒有定親,到老也沒想過成家,他是魏家最後的後嗣,但他似乎早已看到大周覆滅的結局。
再不甘也沒有辦法,他的盛世太平夢終究在東夷人的鐵蹄下被碾成了齏粉。
大周最後一位大司馬,他將一生交付給了江山與百姓。
“師父死後,我想倘若真有所謂的神明,或許就是他那樣的人。”商長珩緩緩道,“吃人的神算什麼神,要用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去祭,用諸多酷刑將他們炮製成為一道又一道菜餚,去求所謂的神明庇佑,這真的…太荒謬了,神就應當是師父那樣的人,他為活著的人付出一切,他的光陰與性命都給了大周的百姓,這樣的人才值得香火敬奉,名垂青史,可…他的名字都沒能留在史冊。”
商長珩的一生好像也沒什麼好事,青陵想,他幼時還聽於伯說過不少故事呢。
“有人抹掉了那段歷史。”青陵的聲音還是很輕,“但是沒關系的長珩,你知道,我知道,天地見證過魏家一百四十五口的忠肝義膽。”
一百四十五口。
青陵算上了戰死的魏山甫和魏青夏。
“還有你,有左百川,有侯粟。”青陵仰起臉,“世人於天地而言,人生百年與蜉蝣的朝生暮死又有何區別,可日月恆久,他們會記得一代又一代為天下、為百姓付出心血與性命的英雄,哪怕是周子忠這樣的官員也一樣,後世傳頌起忠臣良將的故事時,也都會有他們的一份。”
商長珩沉默良久,才捏了捏青陵的臉,低聲說:“小小年紀,講起話來這樣老氣橫秋的,你近來看的書太多了,日後少看一些吧,好好休息。”
“還不是因為你。”青陵嘀咕了一句,又縮回商長珩懷裡去了,靠著他往外瞧,恰能見瀲灩波光。
金烏西墜,餘暉映得湖面碎金粼粼,天水相接處是霞光萬頃。
甲板上嘈雜聲是人間煙火,青陵靠在與他成了親的男人肩上,又輕聲開口:“商長珩,我怎麼會喜歡上你的…這真的很荒謬。”
商長珩驟然僵了一下。
這是青陵第一次對他說“喜歡”,這的確是件很荒謬的事。
商長珩也沒想過他會這樣在意青陵,但因緣際會,他們的緣分倉促又荒誕。
“誰讓你是我的妻呢。”商長珩輕輕地答了句。
他們一同望向西方,那是他們殊途同歸的前路。
當夜色徹底淹沒最後一抹光輝時,青陵靠在商長珩的肩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