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論道
明慈寺不是個多有名的地方，連祝樂知這種陰行百曉生都沒聽過。
“在山門時，聽師父提過一句。”妙緣稍作回憶，重複了一遍他師父慧智住持的話：“明慈寺是群偽善的人，而非出家人，無事不要同他們打交道，會叫人忍不住將他們也當邪祟除了。”
青陵心想果然是煉體為主的武僧，說話一股土匪味兒呢。
“明慈寺的僧人修的是來世，講一個善字，行善事，結善緣，做得出割肉喂鷹這等事，甚至能替人去死。”妙緣說著便蹙起眉，“但他們同誰都能結善緣。”
“難怪仇平躲到了這兒來。”青陵看了臉色陰沉的商長珩一眼，又望向蜿蜒向上的長階，並沒有猶豫，“先上去看看。”
馬車自然是上不去的，青陵背了自己的小包袱，裡面放著他用來防身的東西。
修了臺階的山路偶爾也會有很陡峭的地方，青陵爬過一半的時候就有些累了，他這兩日一直都懨懨的，也就昨夜睡得還算安穩點，精神不濟，體力也就跟不上。
只是沒想到緩口氣的功夫，手臂便被商長珩抓住了。
青陵抬頭，商長珩也正瞧著他，說：“我揹你上去。”
本想答應的青陵頓住了，因為他發現商長珩眉心微蹙，罕見地露出幾分心緒煩躁的模樣，又好似是在強行剋制隱忍什麼，便輕聲問：“你臉色不大好看，是因為受傷麼？”
“不是。”商長珩轉身彎下腰。
青陵湊近後，便被他輕松穩當地背了起來。
“真無礙？”青陵遲疑地低聲問。
“嗯。”商長珩走得也很穩，“只是此地佛光太盛，壓住了我的鬼咒。”
明慈寺的和尚自然都是善人，善到願以自身性命去修來世，自然香火鼎盛，青陵是活人倒不覺得什麼，這會兒才想起來，商長珩可是不折不扣的厲鬼，難怪在此地會不自在。
“不要沖動。”青陵低聲說，“那些和尚都有功德在身。”
商長珩沒吭聲。
足足走了有一個時辰，才終於到了明慈寺的山門前，這座和尚廟不在山頂，而是在半山腰處，周圍草木蔥鬱，廟宇也十分恢弘莊嚴。
此時天色已經漸晚，妙緣身為出家人，上前叩響了寺門。
不多時，寺門被開啟，身著紅袈裟的老僧蹣跚走出，矮小幹瘦的和尚手裡攥著佛珠，神態平和地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善仁，正是明慈寺的住持，幾位施主到底還是找上門來了。”
“既然知道我們要來，就將人交出來吧。”青陵站在商長珩身邊，神色淡如天邊雲，話卻擲地有聲，“仇平草菅人命，以無辜之人做盤中食，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善仁卻搖了搖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仇施主已幡然醒悟，自知難辭其咎，現願皈依佛門，日後造福眾生，以償還前日之孽，這位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這話就相當不講道理了。
青陵早知如此，但還是沒忍住一聲冷笑，他往前一步，“他殺了人，說一句知錯悔改遁入空門，就能將前事盡消？”
“仇施主所造罪孽，待到輪回之時，自有賞善罰惡的陰曹去定他的罪。”善仁仍舊堵在門口，“昔日之事已經註定，不可更改，但來日尚有餘地，他若皈依我佛，誠心行善，日後能亦能救人，豈不比要他性命更好？”
妙緣這個出家人也忍不住出聲譏誚：“自古以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佛門不是讓這些畜生不如的東西借來逃命的汙穢之地，陰間的法是法，陽間的便不作數麼？！”
說到後面，妙緣的聲都揚高了，他原本就不是什麼脾氣好的和尚。
善仁卻不以為然，仍舊搖頭，“你看得眼前，老衲卻看日後，死者已矣，留下此人，可行更多善事，或許有更多將死之人有一線生機，斬一惡人何其容易，但渡一人向善卻是難如登天。”
妙緣被這歪理邪說氣得臉都沉了下去。
祝樂知也是嘆為觀止，她還是頭回見有人能這麼不講道理地講道理。
她抓著鞭子就往前踏了一步，“我看算了，這老禿驢聽不懂人話，咱們沖進去將仇平揪出來！”
她話音剛落，後院便陸陸續續地走出來許多和尚，他們沉默地站在院中，雙手合十，視死如歸。
祝不出來：“我真……”
“別急。”
青陵又開口了。
動手是逼不得已的最後手段，在此之前，青陵還想領教領教這老師父的佛法。
“你看日後，卻不看過去麼。”
青陵說著，有意無意地將商長珩擋在身後，話裡話外都是對這老和尚的話嗤之以鼻，“逝者已矣，帳就平了？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仇平不過是躲在這求個活命而已，以同類肉身為食，奪去陽壽茍活，他會不會真心悔改暫且不論，因他而死的冤魂可還沒原諒他呢，你個局外人又有什麼臉面替死人原諒？你若真想行善，整個裕洲陰行之人都吃過山腳客棧的陰菜了吧，你為何不管？為何不為了百姓與這些敗類同歸於盡？”
他步步詰問，語氣淩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