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破繭
燈油已經灑幹淨了,最後還是用上了祝樂知的火摺子。
幽深墓冢亮起了昏暗的火光,青陵被商長珩扶著站起身來,聽見祝:“這是馭鬼印啊,難怪能制住他們。”
左百川和魏青夏的額頭上有一個漆墨色的怪異符紋,他問:“馭鬼印是什麼?”
“鬼有強弱之分,強者可強行驅役弱者,便是以這馭鬼印為媒,我也是在族中手劄裡見過這印記。”祝樂知解釋完,有些猶豫地嘆道:“唉…封魂煉屍,他們的魂魄已經離不開這具屍體了,哪個天殺的幹這種缺德事啊,這兩位…手上也沾了人命。”
祝得小心翼翼,還偷偷瞥了眼商長珩的神情。
妙緣比她直接得多,他說:“二位施主,邪物早已不是生前人,若不除之,必為禍世間。”
“咳。”祝樂知咳了一聲,搬出陰行常用的法子來,“其實…要不咱們把陣法恢複,就讓他們葬在此地…左右只要不出去禍害活人就成了,而且他們身上似乎有禁制,只要不闖入這座墓,他們就不會動手殺人。”
適才從那兩人的只言片語裡,祝樂知也能聽得出這兩具屍體的身份不簡單,與商長珩之間更是關系斐然,想來也是曾守護一方的週末名將,周朝不興人祭,在周朝覆滅後不久,喜歡以人牲祭祀的東夷也四分五裂。
死得人太多,活人不好過,亡魂更是夜夜哭嚎,遍地鬼祟。
朝代更疊的戰爭都屍骸累累,但唯有大周的覆滅,雖記載甚少,但至今為人提及時都唏噓慨嘆,甚至有不少後世君王將周禮奉若國禮,這兩人也是為人所害,方才變成這幅模樣,不過是被人利用的一把刀,因果落到他們的頭上,也實在無辜。
商長珩沒有作聲,他還是很不甘心,恨意如不息之泉。
可青陵卻低聲道:“他們不會想要這樣茍且殘喘的,大周節節敗退時,他們不曾投降求和,怎麼會願意這樣…不人不鬼地繼續守著墳呢。”
“外面的世道,太平了麼?”商長珩突兀地問。
三人具是一愣。
“太平了。”青陵說,“大夏國姓為安,如今是明熙八年,四方安定,外族朝貢,人牲祭祀,自當年的亂世結束東夷絕跡後,便被彼時的新朝勒令禁止。”
“嗯。”商長珩望向屍身冰冷吐息全無的故人,輕聲說了句:“回去吧。”
兩具屍體神情僵硬地動了,慢吞吞地走上前,與青陵和商長珩擦肩而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棺材裡,商長珩伸手一揮,掉在地上的棺蓋便合了上去,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轉身便推開了屬於他的那口棺。
裡頭是已經變成骸骨的軀幹,四肢和頭顱都是以青銅器為代替,而後商長珩便如上次一般,眼都不眨地將自己的遺骸挫骨揚灰。
“走吧。”
他牽起了青陵的手。
青陵不安地回過頭,“那他們…”
“時日一久,自然也會化作塵土。”商長珩不曾回頭,說得也輕描淡寫。
“可…”妙緣蹙眉。
他懂陰行的規矩,不能滅殺的就封印,可這分明是能除掉的邪祟,留著終究是後患。
祝樂知卻推了下他的肩,伸手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而後對他搖搖頭,示意不要追究。
妙緣無奈,他看向那兩口棺,想起方才商長珩驅使這兩具屍首時的信手拈來,總覺得不寒而慄,遺留千年的邪祟,要麼自行屍解,要麼…就是禍根。
待商長珩抱著青陵離開墓xue,祝樂知才轉過身面向兩口棺,露出破釜沉舟的神情。
妙緣還以為她要揹著商長珩將這兩具屍體毀掉,卻沒想到她沉聲說:“小師父,把看家本事都拿出來吧。”
而後便從隨身的包袱裡頭拿出了一隻筆,對著棺身描畫起來——是鎮屍封魂的符文。
於是兩人當真拿出了平生所學過所有能鎮壓封印的東西,一連串地往兩口棺上招呼了去,這個畫符,那個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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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陵坐在墓外的石頭上,他休息得不好,這會兒臉色也有些蒼白,沒什麼力氣地垂著頭。
但還沒從記憶與現實的強烈沖突中回神。
他覬覦著商長珩壯志淩雲戎馬十年的平生,燕雀不知鴻鵠志,他坐井觀天,則能瞧得見九霄之上的風景,卻又因英雄隕落不得善終而扼腕心痛,於是那層淡漠的外衣被撕扯個粉碎。
自以為心硬如頑石,自以為不因外物而悲喜,可人心又怎會當真冷如冰,直至此刻,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不在意的悲傷都從心底湧了出來。
自小相伴的於伯病逝,他怎會不難過,只是不斷地告訴自己,沒有人比他更重要,不要因任何人悲傷難過。
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