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徐雙在他家院子裡頂著滿天的星斗聊天。
他說感謝我這個朋友,在他最落寞的時候與他在一起,度過人生的低潮,並給了他難以忘懷的一段時光。這讓我很愧疚,我想我充其量只做到了兩點:陪伴和聆聽。當然我也跟他聊了雪莉與雲嫣的事。
他聽後笑道:“你大可不必煩惱,無論雪莉還是雲嫣,你們之間都是平等的,有著無限的可能性。你要做的就是主動一點,自信一點。”
我倒很想讓他給我和雲嫣算上一卦,但最後還是作罷: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結果。
他轉眼又沉寂下來,用手指著腳下:“我感覺我的宿命還是在這裡,外面的世界不屬於我。”
“不見得。你供你妹妹上大學,讓你媽媽度過難關,還不都是因為你在外面的努力?這裡畢竟不能與經濟發達的沿海地區比。”我持相反意見,作為旁觀者我思路一向十分清晰:
“你指的只是家鄉的歸屬感,這種心結每個人都有。”
“你說得也許不錯。”他說:“但家庭還是第一位的,我必須要承擔責任。”
這讓我想起了光。我意識到作為男人要考慮的事總是比表面上要複雜得多。
翌日,在休寧縣長途汽車站,我買了回杭州的車票後口袋只剩一元兩毛,不過足夠我安心到家了。徐雙還要給我五十元作為盤纏,我死活不收。
“放心吧,不會再有意外了。”我笑道。
“當然!今天宜出行,昨晚我測過了。”徐雙也笑著。
我不知道他以後的打算,也不知什麼時候再能見到他,傷感是難免的。此刻我才發現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在於時間的長短,而在於一起經歷過什麼。我和徐雙認識、相處時間都不長,但經過雲遊四方、山路歷險,現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那種情懷有時會超越許多特定的感情模式,深刻難忘。
早上離開他家時除了互留了地址,我把愛娃隨身聽和所有的磁帶都送給了他,我希望他的生活裡充滿音樂的哲理和力量。雖然多數是英文搖滾,但我想他定能夠從中感悟到他所要的東西。
車開動了,徐雙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再見,哥們!”我在心裡默唸:“祝你一生好運,幸福!”
在我的人生彈盡糧絕、重新歸零又經歷了生死考驗之時,可能真到了該時來運轉的時候——
回杭州第一件事就讓我振奮:飛仔告訴我,找店面的事兒有著落了!
我病假的時候我弟飛仔正和他同學阿劍、成成、曉偉四人合夥籌備開一家“創意事務所”,利用他們的美術專長承接平面設計、印刷等業務。其中成成的父親和市群藝館有往來,當他得知群藝館在武林門一個錄影租賃店面要開張時,第一時間通知了飛仔。所以我剛到家還沒及喝口水,飛仔就拉著我去了群藝館找王館長協商店面租賃的事。
有些事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王館長戴著金絲眼鏡,面如白瓷,一臉富態,頗像舊時的掌櫃。他們的店面的確準備開張,雖然是錄影租賃店,但有寶貴的“音像製品租賃銷售許可證”。
王館長對我要一個櫃檯和牆面賣唱片磁帶的要求當場允諾,這不但分擔了他們的租金,一點不影響他們錄影帶的租賃,唱片磁帶一播放,甚至還能招徠更多的顧客,明擺著是雙贏!
不知是以上原因,還是成成的老爸與王館長關係比較鐵,他還多給了我兩個櫃檯,相當於半個店面,比知源書屋時可大太多了,租金竟然還要便宜,且同意一月一付……處處落到了心坎裡,這對我來說真是天上掉餡餅!更難得的是店面的位置就在武林門公交車站——距我家兩百米之內。簡直是天作之合!
出了群藝館辦公樓,我私下想:莫非真有“大難不死,必要後福”這一說?!就這樣,做夢一樣我瞬間有了展示自己的舞臺。
至於第二件事,卻意外成為拷問我靈魂的一種方式:它令我重新認識了自己。
我不辭而別十多天,老爸先訓斥了我一通,說我不在的日子媽媽整天提心吊膽。聽了我的敘述後又說,作為男子漢出去見見世面也是好事,但要注意安全。這最後一句讓我心下一顫,好像他知道了我山路歷險那一出似的。
隨後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來,說是寄給我的。並滿臉狐疑地看著我:
“怎麼是雲南的?”
我也有點懵,但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傾斜、纖細的字跡,就立刻明白了。這是小青在桂林失聯後第一次有音訊。我回到自己房間,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卻進入兩難境地。
我很高興她過得很好,以前的擔心是多餘的——她是能與白素貞一起水漫金山斗法海的小青。
信和明信片都已收到,沒給我回信是因為那時她在桂林的幾大賓館輪換著工作,沒固定地址。直到幾個月前她在雲南古城大理洱海旁一家新開賓館就職才穩定下來,她說這裡旅遊業剛開發,前景不錯。說起我給她信中的提議安定下來),她已在考慮。她說很奇怪,洱海能讓她的心沉澱下來,彷如她前生的棲息之地,似曾相識,沒有了輾轉他方的想法。並在信末直白地問我是不是還有當初那顆不甘安分的心?如果有,就來大理,來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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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就此結束。
結尾部分我反覆琢磨了多遍。不排除有半開玩笑的成分,但也可理解為一種赤誠告白。這讓我雙頰發燙,心跳加速。
在我經歷過的人生裡,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看清自己的本來面目。什麼“骨子裡不囿本分”只不過是自己貼上去的虛幻的標籤。因為我不可能拋下眼前的一切去遙遠的雲南——我考慮這一點幾乎只用了零點零幾秒的時間,比奧運會百米決賽冠亞軍的時間差還要小。
為了這零點零幾秒,我又花了幾乎一個晚上的時間,委婉、溫情我不承認這是虛偽)、卻又殘忍地回了信。跟她講我的心沒有變:我剛和別人自駕摩托車遊覽華東諸省回來,一路上對人生的許多命題有了深刻的理解。但來雲南現在不是時候,我準備在杭州開闢我的事業:唱片店……我寫了這兩年的成就:樂友歌迷會從無到有、及與電臺合作節目等等,以證明向更多人傳播音樂這一理想……
小青是個聰明人,她一定看得出其實我跟她不是一路人我只是個打著“搖滾精神”幌子的人),這也許會讓她失望甚至傷心,但這正是我寫此信的目的:剖析自己,向她坦白,這無法迴避。
凌晨時分,寫完信的我輾轉難眠。祈盼她看在厚厚五頁信箋、誠懇的文字上,能理我的處境——雖然我很清楚,這是徒勞的。
世事無常也好、命運作弄也罷,無論如何,小青就像第一次跟我開口說話那樣,渾身被一種神聖的光輝所籠罩,讓我變得渺小、卑微、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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