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閑適漫步的獅子突然進入了狩獵狀態,屏著呼吸,隨時準備一擊致命。
她不敢猜背後的原因,亦不敢胡亂將自己摘出來。某種意義上,鄭瀾覺得自己像只將頭埋在沙地裡的鴕鳥,在他看似無垠的寬容裡繼續兩眼一閉。
但終究也只是“看似”而已。
南陀寺的暮鼓敲了第三遍時,邵昱年忽然駐足。
鄭瀾沒剎住步子,撞上他胸膛,霎一抬頭,見男人流光似的眸子定格在自己身上。
清風入松,疏落俊逸。
啟唇時,口吻也慢條斯理,話說得很緩,“上回不是說想去茶山轉轉,商量個時間?”
鄭瀾感到心髒輕輕一墜,微妙的失重感讓她晃神了幾秒。
她搪塞:“最近店裡忙得轉不開。你知道秦老闆的,天天忙著談戀愛去了,很多時候就我一個人守著。”
“還有樂隊的事,過幾周有個拼盤演出,我也得趕緊參加排練了。”
總之還是:“再說吧。”
他一提這個約定,就將鄭瀾拉回琴島那日。
那時芒果酒味縈在舌尖,海浪聲不絕於耳。她動心起念,敞開心扉,由著自己被他的氣息包裹,甚至不自覺地貪戀他望過來時眸中鋪天蓋地的溫柔。
可清醒過來,又覺得不該。
一不該趁著酒勁兒拉過他就吻。
二不該放任自己心中一片荒蕪時就瘋狂長草。
不是不能做。
但總歸不應“那麼快”。
“鄭瀾,你看著我。”
他眼眸的顏色幽深了些,情緒隱隱磅礴,聲兒卻平心靜氣。
“突然反悔,跟那天的電話有關嗎?”
她下意識想說不。
覺得丟人。
但邵昱年唇邊銜著抹沒什麼溫度的笑,徐徐緩緩的目光卻像神明似的,由上而下地洞察她,她連氣息錯拍都瞞不住。
鄭瀾深吸了一口氣,“……有一點兒。”
後半句是“但不多”,她覺得沒什麼必要說。
說出來,就跟著急辯白什麼一樣。可他們是什麼關系,她沒必要解釋,他也沒立場再追問。
邵昱年心性可比她成熟得多,話說三分,從不點透,他比她更得心應手。
但她又一次判錯了。
男人狹長的眼角呷起了一束沉鬱,但轉瞬又煙消雲散。他頓了會兒,忽然開誠布公地喚她的名字。
“鄭瀾。”
“我從來都覺得你是個聰明姑娘。”
“所以,如果你到現在還不懂我的心思,只可能是在裝傻。”
暮鼓綿長的餘音,猝然亂了,毫無章法地沖進鄭瀾耳裡。
她怔住,兩眼霎時通紅,久久長長地凝著他,一眨眼,視線開始模糊不清。七竅像是漏了風,呼啦呼啦灌滿雜音。
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明辨是非,等我說服自己,等我爬上懸崖,等我縫好胸腔來看你[1]。
[1]引用自張嘉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