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湖面撲通一聲水響,驟然激起一圈驚呼。
一眾人齊齊望去,只見綠盈盈的水面上漂著塊漿板,旁邊有個忽上忽下的人頭,穿著救生衣,扒著板子,撲騰著想翻身上去,幾番嘗試,未果。
湖邊的人紛紛被他滑稽努力的樣子逗笑。
這是明大漿板分隊的日常訓練。入夏後,白天日頭太毒,這個時候日落西山,山湖水又被曬了一天,溫度剛好。
隊友乘風破浪地劃過來,伸手拉了那人一把,終於將他拽上來。
岸上看熱鬧的群眾小小歡呼起來。湖裡的兩人甩著濕淋淋的手,相視大笑。
鄭瀾循聲望去。笑聲輕快得讓她心髒一震。
再轉頭望向邵昱年時,她心中忽然漫開一攤潮水,順著湧上來,在眼裡鋪開波浪。
“邵昱年,你那天說的話,我還記著呢。”
“只要我伸手,總會有人拉我一把。”
“我特別感謝你拉了我一把。”
邵昱年在聽,清淡的眉眼漫不經心地垂在她身上,審視了片刻。聽她說完,才問:“你上岸了?”
鄭瀾刻意忽略掉前幾天的那通電話,以及結束通話後自己心中的翻江倒海。
她浮出明朗的神色,竭力代入湖上此刻相視而笑的漿板隊員。
渾身濕透了,還能放聲大笑。
她同樣笑晏晏地看著邵昱年,“爬上來啦。多虧了你。”
邵昱年的呼吸不疾不徐,望向她的目光也不急,反而更像在揣摩探究。
小姑娘笑得很動人,臉上明晃晃寫著幾個大字:心無雜念。
像是打定主意要這樣與他相處。
大大方方。
良久,他似乎是看透了什麼,一絲一縷地揚起抹笑,眼底霧霧靄靄,聲音也挑起調來。
“怎麼回事啊鄭瀾。”
“用完了就想扔一邊是嗎?”
話被這麼一說,就有點難聽了。
他與她之間仍留著剋制的距離,頎長身軀雖然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控住她,但一點動作都沒有。他眼裡分明彌漫著寡淡清冷的光,卻實打實地燙了她一下,一時間思緒都被扯亂了。
鄭瀾微張著唇,好半天合不攏,也不知怎麼反駁。
好一會兒沉默過後,邵昱年才斂回視線,語音清疏了不少:“逗你的。走吧,陪我散個步,就算是謝禮了。”
鄭瀾緩過勁兒,一邊和他繼續往前走,一邊也鬆弛下來,“瞧你說的,怎麼叫扔一邊了?我這不是還特意來找你了嘛。倒是有些沒良心的人,訊息不回,店也不去,什麼年代還玩消失,幼稚。”
她喋喋不休,像是醞釀了半天,終於想好了詞兒,竹筒倒豆子般的往邵昱年耳朵裡灌。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我還以為自己這算是有眼力見兒呢。”他噙著笑,話鋒又不顯山不露水地一轉,“什麼年代了,還有那麼沒分沒寸的人,鬧掰了分手了還一個勁兒地騷擾別人。這是不是也挺鬧心的?”
邵昱年難得譏誚,像是在操弄一把半開刃的刀,一面鈍厚,翻過來另一面卻鋒利得能見血。
鄭瀾被這句指代明確的話刺得縮了下,沒搭腔。
見她故意沉默,邵昱年也沒咄咄逼人,聳肩笑了下,似乎有些無謂。
後半程路是下山。
藍調蔓延,與間或在山林空隙透出的海面融為一色。鄭瀾跟在邵昱年身後,慢慢地走,慢慢地想。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他素日對誰都溫溫淡淡的性子,永遠掛著一副松泛的神色,內裡其實是極致的不在意。
不在意示好,也不在意冒犯。
可剛剛,邵昱年卻猝不及防地刺出了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