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神色惆悵:“那些漂泊的鬼魂要怎麼辦呢?”
陳向松神色平淡:“他們也有自己的親人。”
“是嗎?”夏禾依然看著窗外,神色晦暗不明,既然有親人,又怎麼會漂泊呢?
兩人到達指定焚燒點時,那裡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陳向松停車時,還看見兩輛鎮守在旁邊的消防車和幾個消防員,還未下車,兩人就已經聞到了燒紙的味道。
也許是環境使然,到了這個地方,兩人原本還算輕松的心情此時也變得沉重。
把車上的袋子拿下來,又拿下來兩根家附近撿的木棍,陳向松帶著夏禾找了塊空地,教她在地上劃了三個圈,看她把三份都點燃順利燒起來,才在旁邊不遠處又劃了兩個圈。
他做起這些事來,就比夏禾嫻熟多了。
從十一歲到二十八歲,父親過世十七年,原本陳向松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可最近幾天,卻總是想起他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他還記得人在煤礦被挖出來那天,他跟著爺爺去了礦場,看見有人被從礦坑裡挖出來時,爺爺及時捂住了他的眼睛,當時十一歲的他很不理解,爺爺帶他過來難道不就是來看爸爸的嗎?為什麼現在又不讓他看了?
好在還不等他扒開爺爺的手,擋在他眼睛面前的手就放開了。
爺爺暈倒了,不知道是因為傷心還是嚇的。
他沒有暈,只是發了兩天的高燒做了兩天的噩夢,夢見一個渾身是血,四肢扭曲,看不清模樣的人,對著他喊兒子。
那一面後他幾天沒有再見到他,再次見到的時候,就是辦喪事,他作為兒子,要給躺在棺材裡的父親開光的時候了。
當時他沒比棺材高多少,一手拿著裝白酒的碟子,另一隻手拿一支新毛筆站在凳子上,陰陽先生喊一句,他跟著做一項。
他人小手短,夠著費勁,就整個人都趴在棺材板上,要不是身後有人拽著,他那天怕不是要跟死鬼老爹來個親密接觸。
到現在,他都還記得陰陽先生說的那些開光詞。
開眼光,觀明堂。
開鼻光,聞供香
開嘴光,吃牛羊。
開耳光,聽八方。
開心光,亮堂堂。
開手光,抓錢糧。
開腳光,上天堂。
他們父子倆再次相見,他爹比上次體面了不少,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雖然有塌陷,但幹淨了很多。最神奇的是,大夏天的,人死了這麼久,竟然沒有什麼太刺鼻的味道,也沒有腐爛。
多年後他才知道,當初他們爺倆兒能那麼體面地見最後一面,是因為爺爺為了多要些賠償款,大出血了一把,租了個大的冰櫃,把人冰凍在裡面了。
一條人命十五萬,當年礦難最高賠償金額。
陳向鬆手拿木棍翻了翻火裡的紙,火燒得更旺了,一沓黃紙很快就沒了,這麼迫不及待,看來他爹在那邊挺缺錢。
“在那邊別捨不得花,沒錢了就告訴我,我給你燒。”
另一邊的夏禾則安靜得多,來的時候陳向松告訴她,有什麼話想說,今天都可以說,原本她也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要說,可真的站在這裡了,卻什麼都說不出,眼裡就只有眼前的火和慢慢燃盡的黃紙。
一簇簇火焰連成閃閃銀河,一縷縷細煙彙成一句句思念,眷戀地縈繞在夏禾的眼角眉梢,溫柔的火光中,她的眼睛晶瑩透亮。
陳向松買的紙多,兩人足足燒了兩個多小時,準備離開時,這片場地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了。
把燒過的灰用帶來的工具掃進袋子裡,陳向松一手拎著袋子拿著掃把,一手攬著夏禾的肩膀向停車場走。
身後有風吹過,夏禾恍惚聽見有人在叫她,下意識就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