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門
臘月的大雪封了青雲鎮七日七夜,錢滿倉縮在當鋪櫃臺後啃凍成石頭的炊餅。老掌櫃的貂皮帽簷結滿冰溜子,活像頂了串水晶門簾,稍一晃動就叮當作響。他枯爪剛摸向黃銅暖爐,爐膛突然”噗”地噴出團青火,驚得炊餅滾進炭灰,成了塊黢黑的煤球。
”天爺哎!暖爐成精啦!”錢滿倉抄起鎏金算盤要砸,爐蓋突然掀開,蹦出個通體赤紅的火鼠。這畜生尾巴卷著翡翠瓜子殼,三竄兩跳上了房梁,尾巴尖掃過處,老掌櫃私藏的臘肉全燻成了焦炭條。
柳鶯兒踩著魯三錘新制的鹿頭雪橇滑過街心,金步搖垂下的東珠在雪光裡泛著冷芒。茶館老闆娘今日裹著銀狐裘,發間別著牛大壯雕的冰梅簪,活脫脫雪妖臨世。”錢掌櫃,”她指尖輕叩櫃臺,凍硬的賬本”咔嚓”裂開條縫,”上月的茶錢該結了吧?”
老掌櫃肉疼地摸出串木雕銅錢,每個錢眼都塞著雪粒:”您瞧這成色...”話沒說完,房樑上的火鼠突然竄下,尾巴掃過處銅錢串燃起幽藍鬼火。錢滿倉手忙腳亂拍打火星,紙棉鞋在冰面打出溜滑,腦門直挺挺撞上貨架,震落個鎏金暖手爐——爐身”丙戌禦制”的刻痕還粘著血漬。
牛大壯在客棧門口耍寶似的鬥冰雕。屠夫獨臂掄著殺豬刀,刀刃削得冰碴子亂飛,那尊八尺高的冰雕猛虎硬是被改成了肥豬模樣。”柳掌櫃瞅瞅!”他得意地拍打冰豬肚皮,震得冰晶簌簌掉落,”像不像錢老摳撅屁股討債?”
話音未落,冰豬突然”咔嚓”裂開,肚裡滾出三百顆凍成鐵蛋的桂圓——正是錢滿倉去年私藏的陳貨。老掌櫃餓虎撲食般沖來,紙棉鞋在冰面跳起滑稽的踢踏舞,禿腦門”咚”地撞上豬屁股,冰碴子在頭皮上拼出個”貪”字。
”都閃開!”魯三錘扛著丈許長的鐵木雪橇撞開人群。木匠新造的”踏雪無痕橇”裝了八隻機關爪,爪尖還套著牛大壯貢獻的野豬獠牙。可惜除錯不當,這鐵家夥此刻正追著花四孃的貂皮大氅撓,媒婆髻上的紅梅絨花成了誘餌,引著雪橇在鎮東頭青石板上犁出十七個”冤”字。
未時三刻,茶館成了避難所。柳鶯兒支起紅泥小爐煮”雪魄茶”,茶霧凝成個巴掌大的暖爐精,抱著翡翠瓜子在八仙桌上打滾。牛大壯雕了三百個冰茶盞,屠夫獨臂斟茶的架勢倒有幾分白清風的神韻——就是每盞都盛著半杯冰碴子,活像給客人喂碎玻璃。
”道爺顯靈啦!”更夫王老六的破鑼嗓子炸響街心。這老光棍不知從哪扒拉來個鎏金暖手爐,爐身雲紋與欽天監玉牌如出一轍。剛焐熱手心,爐蓋突然彈開,噴出的火星子點燃了花四孃的狐裘下擺。媒婆尖叫著跳進雪堆,二十八個銀鐲子叮當拼出”救命”二字。
柳鶯兒甩出白發卷滅火苗,金步搖上的雨燕俯沖叼住暖爐。爐膛裡掉出卷焦黃的紙,展開竟是白清風的手書:”大雪封門日,當歸溫酒時”。墨跡未幹處粘著瓜子殼,拼出個歪歪扭扭的箭頭,直指錢滿倉當鋪地窖。
子夜時分,地窖木門被牛大壯一腳踹開。屠夫獨臂擎著火把,火光映出三百壇”禦寒酒”——壇口封泥全印著欽天監的雲紋,壇底沉澱著黑紅的渣滓。錢滿倉撲在酒壇上幹嚎:”這是俺祖傳的...哎喲!”老掌櫃棉褲突然竄起火苗,竟是那隻火鼠在□□裡做了窩。
魯三錘拆了機關雪橇當柴燒,鐵木燃起的藍火中浮現幻象:十五年前雪夜,白崇山帶人將童男血酒藏入地窖。年幼的白清風蜷縮在角落,懷裡抱著個翡翠暖爐,爐灰裡埋著半塊沒嗑完的瓜子。幻象中的小道士突然抬頭,眸子映出柳鶯兒的身影,驚得茶館老闆娘打翻了茶盞。
五更雞鳴時,柳鶯兒將血酒倒入古井。酒液觸及冰面的剎那,井口騰起翡翠色霧氣,凝成個戴儺面的虛影。牛大壯雕的冰豬突然融化,凍桂圓滾落處生出株嫩芽,葉脈間凝著霜花小字:”冬藏終有盡”。屠夫獨臂刻了尊雪人立在井邊,歪戴的草帽活像錢滿倉的紙幞頭。
錢滿倉蹲在當鋪門檻啃炭化臘肉,老掌櫃的貂皮帽滴著冰水,在青石板上凍出個”囚”字。花四娘對著焦狐裘抹眼淚,媒婆髻上的炭化紅梅竟引來三隻真喜鵲,歪頭瞧著銀鐲拼出的”賠錢”二字發愣。魯三錘悶頭重灌雪橇,木匠腳邊散落的零件拼出個”歸”字,榫卯間卡著粒翡翠瓜子。
柳鶯兒拈起片帶霜的榕樹葉,葉脈間金紋漸顯:”雪盡春歸處,炊煙又一年”。簷角冰淩”叮咚”墜地,恍惚傳來白清風的輕笑:”瓜子管夠,茶錢記賬...”。金步搖上的雨燕突然振翅,叼著片雪晶落在她掌心,化成了枚冰雕的魯班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