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與“蟬”二)
“一開始,我們的想法十分純粹。”
“既然基地的資源已經不足以供養所有人,那我們就離開。汙染可以靠核心解決,異種可以靠團結驅逐,我們不必在一片逼仄的窮土上反複刨食,人類本來可以有更遼闊的未來。”
“但我的丈夫,柳法·波波夫,指出了一個致命的關鍵點。”
阮真莎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單無綺。
她不純藍的雙眸在提燈的光芒下,顯得朦朧而沒有焦距:“您可以猜一猜,那個關鍵點是什麼?”
單無綺陷入沉思。
她遲疑地吐出一個答案:“柳法擔心……他們不想離開?”
阮真莎的眸底流露出一絲笑意。
“是的,單副官。”阮真莎道,“三百年太長了,長到人類已經在這裡紮根。一棵樹要把自己的根系拔起,需要莫大的勇氣,更多時候,他會努力向下延伸自己的根系,向地底更深處尋找水分和養分。”
“所以你們重啟了集體決策思維。”單無綺道。
“所以我們重啟了集體決策思維。”阮真莎道。
單無綺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
這是個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冠冕堂皇的決策。
誠然,羊群會盲目追隨頭羊的步伐,但公民不是羊群,領頭人高高在上的視角,不僅無視了公民的真正訴求,還會將領頭人和公民進行切割。
他們不再是底層人民的發聲者。
他們的理想變成了私慾。
“‘蜂’成立後,我們將外城公民視作愚民。”阮真莎輕聲道,“時間十分緊迫,我們放棄為他們開智,轉而用淺薄的利益引誘他們——我們向他們許諾,參會者每人可以領取半天的食物,如果成為工蜂,食物的份額翻倍,引薦他人參會,雙方都可再獲得一份食物。”
單無綺沉默地盯著阮真莎。
一群瘋子。
單無綺想道。
“但這個計劃並不順利。”阮真莎低頭看著提燈。
燈光映在阮真莎的眸底,彷彿跳躍的星火:“我們並不打算帶所有人走,我們的計劃是,等我們離開牆壁,成立人類第二基地後,再和首長協商簽訂引渡條約——但一切的前提是,我們帶走足夠多的人口。”
“我們忽視了公民對基地的歸屬感。”
“越接近底層,人類對苦難的忍耐度越高,即使這裡已經不是樂土。”阮真莎輕聲道,“很久之前,當我還是共榮部的小研究員時,我的恩師對我們這些弟子講過一句話。”
單無綺問:“什麼話?”
“新生不是歸宿,死亡才是,當第一個人在這片土地上死去,人類便在這裡紮下根系。”阮真莎的眼神有點失神。
她的身軀還在這裡,但她的靈魂已經飄向遠處,飄向再也回不去的從前:“我們重啟了集體決策思維,我們操控了他們的思想,讓他們成為叢集意識的一分子,但……就在我們帶領他們離開時,他們失控了。”
“那可真是痛苦的回憶啊。”阮真莎低聲說,“我們是叢集意識的中樞,以工蜂的大腦為濕件,借用他們的算力,驅使龐大的‘蜂群’。”
“但一道混亂的意識突然流竄在我們的大腦中。”
“我們啟動了備用計劃,將那道混亂的意識強行鎮壓。”
“這是反人性的,柳法提出這個備用計劃時,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但現實永遠比想象殘酷,箭在弦上,為了不讓蜂群意識崩潰,我們抹殺了掙脫控制的意識。”
“但更多的人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