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可以感受到胎動了,么么像條小魚在肚子裡游泳。
我又便秘了。
最近天天下雨,我請其他太太到家裡打麻將,贏了錢,茵茵做的飯很好吃。我沒有吐掉,全吃光了。
辛老師曾經說過她的文字不真誠,被喜歡的老師批評後,霍眉就很抵觸寫作文。她確實不真誠,她是愛做表面功夫的,既然作文要給辛老師看,她就得做足表面功夫。
然而現在,靜靜地坐在桌前,她下筆流暢、自然,因為對面是席玉麟,所以無所不說。
席玉麟的信件也跟雪花似地往家裡飛,他學會了分享自己的見聞,把外面有趣的事都跟她講。
我見到津門第一刀馬旦了!太漂亮了——當然沒有你漂亮——身段太好了!可惜聽人說她也傷了腰,大概一兩年後就會轉行去做青衣。
天哪,天津好多妓院,相公堂子也多。我所在的戲院就在這片紅燈區裡,烏煙瘴氣的,都是鴉片味兒。
便秘別吃米飯了,啃幾天玉米吧。你別成天坐著,多和茵茵出去走走。
我想你。
都說天津的麻花好吃,帶一點給你。希望么么趕緊長出滿口的牙齒,也給他她嘗嘗。
鏡花被鬼子拍了屁股,他要氣死了。我們走路上還被鬼子莫名其妙拍了兩槍託,院長年紀大了,他受驚了,小病一場。
我好想你。
霍眉最關心的其實是他身體怎麼樣、吃住怎麼樣,他把好玩的事提了一圈,還是沒說到這兩點。某天出去逛街時,看到有玻璃罐的,就由小到大買了一副,回去先拿火柴在其中燒,再眼疾手快杵到背上。
茵茵給她拔下來的時候,仔細瞧了瞧,“席太太,是我沒燒好還是怎麼地?只是淺紅色。”
“我身上挺舒服的,除了被么么折騰之外。”霍眉拉下衣服,仔細把這一套火罐收好,“等我老公回來了,給他拔著試試。”
隔幾天,她又買了一盒可以在家進行艾灸的艾柱回來,因為心裡牽掛他,胡亂地給他買東西。
這一套折騰下來,一個月也沒過去。
再在樓道裡見到丹丹,她就得意地宣佈了自己懷孕的事。丹丹氣得直跺腳,她是不被允許懷孕的,懷了也得打掉,因此天天大放音樂騷擾她。
霍眉睡得沉,偶爾醒來,看到雨簾懸掛,地上的積水亮閃閃的,上面飄著花瓣,在細雨裡打著旋兒。流水落花春去也。
她翻個面,繼續睡。夏天就來了。
席玉麟寫信來說:定了回程的日子,大概在七月三日左右,會有延誤,不必等。
離七月三日還有這麼多天!她成日找么么說話,么么似乎煩不勝煩,明顯地動起來。茵茵把手搭在她還不怎麼鼓的肚子上,奇道:“么么大概是個精力足的娃娃!按理說,這個月份的胎兒,還不至於這樣動。”
霍眉也覺得么么懷得很穩當,老在她肚子裡游泳,像小魚吐泡泡似的,讓她這個當媽的感知到他的存在。她教子心切,天天拿著本《論語》給他念,念一整天,心裡空落落的,又假扮席玉麟的角色跟么么互動,給他唱歌:“高高山上喲,一樹槐喲喂。手把欄杆噻,望郎來喲喂。娘問女兒啊,你望啥子哦?”
茵茵介面道:“哎,我望槐花噻,幾時開喲喂。”
槐花開了又謝,她一顆心都委頓了,七月才姍姍地來。
二號晚上她睡不著,直瞪著天花板發呆,丹丹的音樂又放得大,攪得她腦子昏脹,好一會兒,才辨出另一種聲音——防空警報!她立刻起床,猛地推醒茵茵,手忙腳亂地往睡裙上裹了一條披肩、穿上弓鞋,提起在床頭櫃邊放錢的鐵箱子,迅速跑進了最近的防空洞。統共只花了兩分鐘。
茵茵大聲道:“席太太,沒事吧?”
霍眉應了一聲,兩手護著肚子,沒有什麼異常的感覺——不過跑兩步麼!要是在農村,這個月份的女人還要下地幹活,她沒理由被好生活滋養一陣,身子也變弱了。只是防空洞裡人擠人,都像下雨前塘裡的魚一樣仰著頭呼吸,空氣本就悶熱,更叫人喘不上來了;隨著人越來越多,留給她的空間也越來越小,擠著她的肚子。
霍眉幹脆不搶上面的空氣了,蠻橫地蹲下,給腹部騰出空間,只緩慢而粗長地呼吸著。她一蹲,絆倒好幾個人,互相推推拉拉、拽拽扯扯,罵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