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回魂夜 下午四點,他拎著行李箱出……
下午四點, 他拎著行李箱出了門,不許她送。
離別前抱了又抱、親了又親,門一關上,她立刻開始流淚。桌上擺著他剛做好的飯, 散發著熱氣;腦子裡全是他說過的話, 字字句句都是愛她的意思;鼻頭還縈繞著他的氣味, 三天沒畫臉, 那股油彩與鉛粉的味兒就是揮之不去, 醃到這人體內去了,把他填充成個滿臉粉墨的假人。
外頭開始下雨。
怕動胎氣, 她拼命把眼淚縮回去, 坐到桌邊扒飯,飯菜到嘴裡,味同嚼蠟。好容易吃完一碗,也不想洗碗, 坐到桌前, 心不在焉地抄佛經。雨水嘩啦啦地往下砸,稀墨水也往四周成團洇開, 抄到“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的時候,她在想他的傘夠不夠結識,窗外風颳得很厲害啊。
整座藍幽幽的城市在積水中顛倒。
到了七點鐘, 外頭電閃雷鳴,整塊區域的公寓都斷電了。霍眉幹脆擱了筆,也不想點蠟燭,就在沙發上抱腿蜷坐著, 望著黑天黑地在傾盆大雨中搖晃,尚未暖起來的風,一股一股地往室內沖。心中也潮濕一片,沒有一隻手可以伸進去,將其擰幹;它也不痛痛快快地下一場雨,只是濕著,蛛絲般黏膩地裹著,時不時漏下一兩滴。
她把頭埋到雙膝之間,也在同時,聽到鎖孔中鑰匙轉動的聲音。
霍眉頃刻間跳起來,喉嚨發緊,黑暗的室內被一道劃過天幕的閃電照亮,也照亮來人的臉:席玉麟。他被雨淋濕了,電光下蒼白的瘦臉上掛著水珠,頭發也直往下滴水;表情也是愣的,沒料到室內這麼黑。她急促地把一口氣喘出去,顧不上穿拖鞋,就撲到他懷裡。
熟悉的氣味把她淹沒。她閉上眼,反複用臉磨蹭他的脖頸,喃喃道:“怎麼回了?”
“船延誤了,九點才開。”
“可是距離九點也不剩多久了,又不是明天,回來做什麼?”
“我......”他的喉頭動了動,滾過她的臉,“我想你。”
他身上又潮又涼,她把他的外套扒下來,準備回屋另找一件。他一把將她抱回來,“雨不會停的,換了也要再濕。別動了,讓我抱抱你。”
他們甚至沒上沙發,也沒開燈,就站在門口的地墊上,耳鬢廝磨、互相撫摸、嗅聞親吻,急促地呼吸著,都不說話。輪船隻延誤兩個小時,他往了要返,扣去路上的時間,在家最多待二十分鐘。就為這可笑的二十分鐘,席玉麟在暴雨中穿越大半個城市,想再和她多待一會兒。
霍眉緊緊閉著眼,她的淚水和他外套上的雨水浸到一起,重重往布料裡沉。她聽到席玉麟的吸氣聲也越來越粗重,他哭了,試圖大喘著氣緩解,然而無濟於事,滾燙的淚水只往她臉上掉。
“霍眉......”
“怎麼了?”她看不見他的臉,只是哽咽道,“怎麼了?”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上這個班......等不到么么小學畢業,他到十歲,我們就走,好不好?”
“好,好,我們走。”
他泣不成聲,死死抓著她的褂子,忽然跪了下來。霍眉也跟他對跪著,抱著他的腦袋,眼淚長流。又是一道閃電把室內照亮,他的臉比剛回來時還要慘白上幾分,縱橫交替的都是眼淚,被風吹得斜著淌;眼裡紅紅的,瞳孔裡落了道閃電的影子,似乎被白光一劈為二。
“霍眉,”他徒勞地、哀哀地叫著她的名字,“霍眉,霍眉......”
她傾身去舔了舔他的眼淚,捧著他的臉,幾乎絕望地吻下去。他稍微跪立起來一些,加深這個吻,窗外一道一道的閃電過去,其中一道如輕盈的靈魂,鑽入她的唇舌,一直飛入大腦。三十七年過去,愛欲終於在這一刻擊中她,使她沉醉其中,四肢麻木,往地上沉;頭腦輕盈,往天上飄。
兩人靜靜地分開,她還在回味那個吻。等么么生出來,她要認認真真地嘗試和他睡覺。
而席玉麟用袖子抹了抹臉,站起身,二十分鐘到了,他該走了。
第二天茵茵來,看她眼睛腫得像個桃子,忍不住問怎麼回事。她都不知道怎麼解釋,天亮了,人也不矯情了,覺得她和席玉麟昨晚真是好笑——不過是出兩個月差麼!
一味地傷心對么么不好,她抒解情緒的方式就是給他寫信,這下裝也不裝了,天天寫,寫得長長的,寫五張紙就寄一次。
謹遵你的吩咐,我沒去招惹鶴洲,只叫值班的學徒帶了幾籠糕點回去,所有孩子分著吃。我慷慨吧?
么么的搖床到了,我自己坐上去試了試,很穩固,沒有塌 。就是邊緣沒刨幹淨,木刺很多,我打算自己買砂紙來磨一磨。
我寫了一副很成功的書法!
我便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