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彈簧 六月中旬,霍眉買齊了褂子、……
六月中旬, 霍眉買齊了褂子、袴子和襪子,做了一盒綠豆糕,去看席鶴洲。她挑在市院對外開放的下午,免得又受許些人盤問。
席鶴洲正在值日, 遠遠看到她, 立刻跑過來大聲喊:“師娘!”
“你好呀。”霍眉一掃視, 發現他的膠鞋底板也開裂了, 第二天又帶了兩雙新鞋來。僅隔了一夜, 他的額頭上就多了一片淤青,嘴角裂了個口子。
她盯著他道:“打架了?”
他撚著褲腰帶, 不說話。霍眉板著臉問:“我跟你說話, 你聽不見?是不是打架了?”
鶴洲悚然一抖,小聲爭辯道:“我沒有還手,是別人從後面推我。”
“還覺得很光榮?你師父以前永遠是先動手的那一個,你怎麼回事, 別人推你, 你為什麼不還手?跟你們院長告狀了沒呢?”
他仍搖頭。告狀,席香閣肯定會管, 肯定要罰對方的師父管教不嚴——那不把人家得罪了嗎?本來席玉麟最近就風頭盛, 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維護人際關系;他不想給師父添麻煩。
霍眉見他一副畏畏縮縮的老鼠樣子,氣打不著一處來,“他們為什麼推你?”
搖頭。
她猛地站起來,鶴洲以為她生氣了, 連忙抱住她的腿,“師娘!我我我不是敷衍你,師娘你別——”
“跟我回家!”霍眉大嗓門道。
“不行的,我不能出院門, 我們有規矩……”
“你怎麼跟個老鼠崽子一樣?嗯?規矩不是人定的嗎?”
市院無疑是戲班子中最正規的一個了,然而許多封建糟粕仍存在。譬如說這師徒制度,拜了師,你能學到多少東西是沒有保證和監督的。壞一點的,只把徒弟當個下人使喚,心情好了才教幾句。徒弟過了十八歲,沒成個材料,市院不留人,只能自認倒黴。
霍眉知道扯個“搬傢俱要用人”的理由,守門的學徒必然會放行。帶回家裡,給他擦點藥,做頓飯,晚上送回來就好。
然而走到門口,鶴洲卻不願再走了,用力把手從她抽出,“我不能走!”
“哎呀——怕什麼?院長不會說你的!”
“但是你明明沒有事需要我幫忙,我不能無故耽誤功課。”
霍眉大為震撼,並表現出了不耐煩,試圖讓這孩子改變主意。這回鶴洲沒有抱她的腿,他在原地低頭站了幾秒,猛一鞠躬,鑽回人群裡。
一片開了線、磨了洞的統一下發的袴子中,只有他的袴子是新的。
她幾乎是瞬間明白他為什麼會被人推,也明白席玉麟怎麼跟個惡人似的,看到鶴洲穿一身破爛也不管了。
因為大家都穿的破爛。
在這群沒爹沒娘、看人臉色過活的孩子中,一點特殊待遇都會被無限放大。席玉麟最明白這一點,他曾是師長最喜歡的孩子。
霍眉決定再不明目張膽地來找鶴洲了,隨即感到悵然,不能表演母愛,生活中的樂子就又少了一個。
快到七月時,她等來了席玉麟的第二封信。
因為她問了許多,他就答了許多,在回答她的問題之外,並未主動提及任何新鮮事。霍眉便知道,他的生活也乏善可陳。
他只在最後一段寫道:我很想你。有時候我心情很不好,這裡沒有鬧鐘,我吃藥後沒法自己醒,每回都是被別人晃醒。朦朧中看見宿舍的灰牆,以為是過去的那間小公寓,我仍獨自生活,你從未出現過。
101的牆被你刷成了米色,還鋪了橡木牆裙,實在很溫馨,你怎麼這麼會裝修呢?
其實你是一個很會生活的人,跟誰過,都可以生活得好。而我如果不跟你過的話,日子就太難熬了。
值得一提的是,我見到王月桂了,就是那個雪花膏鐵盒子上的明星,她真人更瘦、更白,印在盒子上,沒體現出她美貌的一半。不過你若要問是你好看還是她好看的話,和你還是比不了。
霍眉把這短短一段讀了又讀,心中百般滋味、千種喜憂,化到鋼筆尖上,變成了這樣一句回複:又喝酒?
整個七月,雨下個不停,打電話時訊號也不好,人聲裡夾雜著滋滋的電流聲。入了夜,樓上的丹丹開啟無線電,無線電也滋滋的。
霍眉靜靜地聽著,一會兒,聽到了小高跟在叩擊天花板,是丹丹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