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也好,杭羅……等結了工錢,給你弄幾匹杭羅做衣服。”他繼續肘擊她,“別不開心,不開心掉頭發。”
霍眉開始兇猛地肘擊他,“不要。你懂個屁的布?每次要你買布,挑的都是我再老二十歲都不穿的花紋。你……”
舷梯開了。
她皺著眉松開手,後退幾步。他走到舷梯最上,回頭看她,一張鵝蛋臉白裡透紅,泛著健康的血氣,額角被風吹著搖晃的碎軟小頭發就像花蕊一樣搖擺;表情卻仍是煩躁的,很生動。
席玉麟實在很想親她一口,吸一吸她臉頰的肉,然而隔得太遠。
霍眉眼見著他朝自己揮了揮手,下了客艙,相當的悵然,不自覺點上一支煙。坐上汽車,還沒過三站路,一根煙就抽完了。
唉,三個月,要愁得她抽多少?
她連中飯都不想給自己做了,隨意鑽進一家飯店,點了兩道小菜。剩的打包回去,晚上又吃一頓。
如果沒有人等著洗她的碗,評價她吃的多還是少、油了還是辣了,她沒有興趣把碗弄髒。
洗澡後上了床,坐了片刻,又下來穿鞋。其實床上什麼都幹不了,只能看書,可是買回來的書她都看完了。主要是可以騷擾席玉麟,戳他一下,撓他一下,扒在他身上問“是我好看還是xxx好看”,嗅聞他身上的味道。
現在他不在,屋子百倍空寂。
她坐在桌前,展開紙、筆,決定給父母寫封信,告訴他們自己在重慶有了新家,一切安好。可見她無聊到了什麼地步,都想起給他們寫信了。
第二天打完電話,出門打牌。
她和一位丈夫姓廖的太太玩得最好——哎,也沒多好,她這不是無聊麼,就跑到人家家裡去做客。那房子的地段不如她的101好,也不甚寬敞,一進門,霍眉就暗暗地得意起來。
“我姑娘慧慧上小學去啦。”廖太太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泡了一杯茶來,“先生倒是中午回來,我得給他做一頓。”
“那我不耽誤你吧?”
“不不,出門前我把菜都備好了,現在就能下鍋。不然,怎麼好去打麻將?你坐一下,馬上好。”
她環視四周,牆上掛了一張全家福,照片裡的小姑娘圓滾滾的;還貼了一張小學裡發的獎狀、一張筆觸幼稚的水墨畫。沙發上堆了針織烏龜和幾枚賽璐珞發卡,茶幾上擺了一摞字典、算數練習冊等教輔書籍。屋子不大,但到處都是有個孩子生活的痕跡。
霍眉不禁悵然,她的101秩序凜然,缺少些秩序之外的生命力。
廖太太做的簡單,一鍋飯,一盤番茄炒蛋。她笑道:“我先生時間緊,我們兩個倒是有時間,一起去下館子?”
“好呀。聽你說過廖先生是公務員,我還以為你們家能請傭人呢。”
“以前有一個,後來還是辭了,慧慧補課挺花錢的。再說,物價天天往上漲,我心裡不踏實,能自己來的就自己來吧。廖先生也不算官兒,就是個小聽差,東跑西跑的,哪天被裁了我們可真——”
說曹操,曹操到。一陣咔噠聲後,門開了,廖先生笑道:“又在向誰說我壞話?”
霍眉立刻站起來。廖先生——也就是廖專員,驚訝道:“何二太太?”
廖太太立刻板起臉道:“什麼何二太太,你腦殼壞了吧?人家是席太太,真好笑,‘二太太’都出來了!趕緊給人家道歉!”
霍眉尷尬得恨不得奪路而逃。前不久廖專員還誇她忠貞,沒有跟何炳翀“大難臨頭各自飛”,現在她就飛到重慶,火速換了個夫姓。
“不不,廖太太,我以前確實是別人的二太太。”霍眉咳了一聲,“然而家務事總是說不清楚……現在我有了新生活,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夫婦二人同時“啊”了一聲,有點不知所措,廖專員立刻坐下吃飯。廖太太挽起霍眉的胳膊,回頭囑咐了一句:“出門的時候把垃圾倒了!”
這一趟做客做得霍眉滿懷鬱悶,唯一的收獲是向廖太太要來一輛兒童腳踏車。這車擺在樓道裡積灰,原是慧慧小時候騎的,現在嫌矮了,況且輪胎磨平了,也沒有親戚朋友可送。
確實是太矮了,霍眉只把它搬到自己的窗子下,在籃子上系一條絲帶,裡面填土種花。隔幾天又把玻璃紙餅幹袋裹了一層上去,亮晶晶的。
兩周後,總算是收到了席玉麟的第一封來信。
三頁紙抄了書名,半頁紙是他的書信內容:杭州菜很難吃,面糕點心還不錯,回來時給你帶定勝糕。天氣熱了,你不願意做兩頓的話,就到外面去吃,晚上不要吃剩下的。我想你,你想我了嗎?
至於說霍眉所關心的,他的住宿問題、身體狀況、工作是否順利、和同事相處得如何,一字未提。空著大半張紙,他懶得寫了。
霍眉忍了兩周不主動寫信給他,看了這一篇,忍無可忍,提筆洋洋灑灑寫了兩張紙,問了一大堆問題。末尾告訴他:沒有你大半夜翻來覆去和你那破鬧鐘早上鬼叫,我睡得特別好,想個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