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就站起身,跟進廚房。霍眉正在洗菜,他越過她的肩膀道:“我來,你出去。”
“我出去什麼呀?劉靖是來看你,不是來看我。”
席玉麟知道劉靖是來看自己的,可是所有人都在外面,霍眉一個人在這裡太可憐了。就算她不讓位置,他傻站著也要陪她。
這要是換個太太來,必不能理解他的動機。男方的朋友來了,女方自然要表演好妻子,反正也是一時的事。男方平常要往廚房裡鑽也罷了,這個時候也鑽,不陪遠道而來的朋友,是想表演妻管嚴嗎?是想體現妻子有多不通情達理嗎?到了會衛護你的人面前,裝得像受了欺負!
然而由於霍眉是霍眉,很明白席玉麟傻乎乎的動機。他站在她身後,撥出白氣,散發熱量,傳來淡淡的蠟與鉛的塗料氣味,一個真切的男人 ,愛著真切的她。
如果生活是一場表演,那麼席太太就是她最喜愛的角色,霍眉穿上戲服,不願脫下來了。
她指揮席玉麟切了香腸、炸了圓子,夫妻兩個端著鍋出來時,劉靖真把席鶴洲逗得笑眯了眼。席玉麟一坐過去,這孩子又板著一張臉,不笑了。霍眉開了窗、加碳塊,把湯底倒進鍋中——是用自制的豆瓣醬炒出紅油,再與水和其他香料一起煮的,香氣撲鼻。
她忽地醒悟過來,問席鶴洲:“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席鶴洲道:“我不怕辣。”
席玉麟把茶杯遞給他,“吃之前涮一涮。”
得到這個結局,這孩子也是很滿意了,埋頭苦吃起來。席玉麟又去拿了酒,他們沒有買過酒,這酒是別人送給他的,先給霍眉倒,再給劉靖倒。劉靖沾了一筷子,又逗席鶴洲,“要不要舔一舔?男娃娃,這麼大就該會喝酒了!”
席鶴洲剛才還跟他十分要好,現在默不做聲地吃炸圓子。劉靖於是對席玉麟道:“你當師父,真是當成了我們師父的樣子。”
席玉麟不喜歡聽別人說自己像席芳心,然而在這一點上,實在沒法否認。
“我們兄弟姐妹幾個,現在也就剩你還在唱戲了。”半杯酒下肚,劉靖就開啟了話匣子,“我跟大師兄幾年前就聯絡上了,也聽說了後來的事。”
“我離開巴青後,後面的就不知道了。”
“師叔——畢竟在當地有名氣,朋友、約會也多,不能暗中處置了,肯定有人報警。你又走了,如果沒人主動頂罪的話,警察肯定怪到你頭上。”他喟嘆一聲,“當時漱金不是還有很多師弟師妹嗎?大師兄說,現在沒有長輩了,但不能放棄他們,都是半大的孩子,離了漱金沒活路。尚文又早就厭倦這一行了,她寧願四海為家,也不想再困在這座小城裡唱戲……最後就是尚文把自己的汗巾子留在現場,替大師兄頂了罪。警察沒有來得及抓到她,那之後,她落草為寇。”
席玉麟心神俱震,“當土匪了?”
“說得好聽一點,渾水袍哥吧,也不一定真的在殺人越貨,總之是有一大幫子人,一起過活,倒也隨她的意。大一點的,馬裕師兄他們,直接跳槽到外地的戲班子去了,然而那些師弟師妹們小,總歸沒人收。大師兄繼續帶著他們在巴青討生活,漱金辦不下去,就打零工、賣力氣,乃至街頭表演什麼的,一個娃娃都沒餓死。哦,就那個王好運倒黴,被風寒帶走了。”
說到這裡,劉靖攥杯子的力道也更大了,指甲蓋都泛白,“現在那些娃娃也長大了,離開他,也能謀一份生計。我去年回巴青,他還在打光棍呢,地契早賣了,他跟別人合租個小房子住,還得每天挑井水。”
席玉麟知道劉靖肯定給過錢,而席秉承肯定不收。
因為席秉承是當大師兄的。
他莫名很煩悶,一聽漱金舊事,少年時的情緒就撲面而來,讓他透不過氣。一個個的這麼慘,像是都為了我!然而你們平日裡真的有為過我嗎?我又有什麼錯?一仰頭,把杯中酒喝盡了。小腿捱了一腳,霍眉用眼神示意:菜就少喝。
情緒就悄無聲息地消散掉了。反正他現在有霍眉了,關他屁事。
劉靖見他不應,也從善如流地轉換了話題,“你這房子,真不錯!地段好,大概風水也好,我進來就覺得舒服。不便宜吧?”
“真不便宜,託了關系才買到。”
劉靖一直微笑地看著他。人到中年,那雙孤決的、炯炯含淚的、林沖的眼睛,只剩下慈祥了,“你很有名氣,我在成都都有所耳聞。”
“也不算很有吧。”席玉麟笑道,“市院這平臺好,院長對我多加照顧,我也就是混混日子。”
“混日子能混出這種日子,那也是很好的,恭喜你,人生走上正軌了。看看,工作穩定了,買房了,成家了,什麼時候要孩子?”
此言一出,兩人都很忙地喝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