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最最愛錢,離開的想法實在有違她心中的“道”。
但是——
只要人一輩子釣過一次鱸魚,或者在秋天見過一次鳥南飛,瞧著它們在晴朗而涼快的日子裡怎樣成群飛過村莊,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個城裡人,他會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
伊凡內奇,你要的其實不是醋栗莊園,是一種好生活。
她輾轉反側了好幾夜,然而對於錢的追求實在是刻到了骨子裡,叫她無論如何不能甘心。何炳翀那邊的律師動作倒是快,立刻起草了一份離婚檔案讓她簽字。
霍眉哪肯簽?為了躲何炳翀,她另租了一件公寓,搬到外面去住。
何炳翀反手把她告上了灣仔家事法院,說她無法生育後代,而且酗酒好賭。
已經算是仁慈的了,他說她品質有問題,沒說她在重慶註冊新公司,不然被日本人知道了,定然是一場大災難。她沒用祥寧的名義讓他背上債務,他也沒說她要跑。
霍眉也火速請了律師,然而在男女關系中,女性怎麼都佔下風,她花了數倍高於何炳翀的價格,對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為她辯護。
這場官司打了兩個月,全香港都在看熱鬧,費雷拉更是沖到看熱鬧的第一線了,決心鼎力幫助何炳翀離婚。何炳翀一看他就煩,差點不想離了。
霍眉也覺得這洋鬼子很可笑:口口聲聲說你愛我,但是一點也不在乎我的祥寧。
某次費雷拉找上門來,勸說她離婚;恰好何炳翀也找上門來,一看到他,暴跳如雷了,“還沒離呢!你在這裡站著做什麼?”
費雷拉冷笑一聲,“離了,我就不只是在這裡站著了。現在我不碰蜜思霍,是因為我有道義,她是有夫之婦。真以為離婚後你們還能在一起嗎?我就不會這麼收斂了!”
霍眉煩得要死,朝他罵道:“滾出去!”
他幹脆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了。她沒經過任何思考,口不擇言地就罵:“椅子上長雞敏)巴了,坐在上面,舒服得不想起?”
兩人一下啞了火,齊齊轉頭望她。都知道她是什麼貨色,然而都對她不可自拔。
這邊何炳翀也是被費雷拉激得急了眼,覺得離婚並非良策。左右她就是想要她那破鞋店,毀掉它,她不就沒有任何離開的理由了?
何炳翀不是個打商戰的聰明人,但怎麼毀掉一個品牌的名譽,霍眉親手教過他。
現在他也是祥寧的大股東了,可以行使自己的權力,於是跟殯儀館簽了個合同。從今往後,遺體火化前穿的鞋子都由祥寧提供,並打上“祥寧鞋局特供”字樣。就連上海、成都、武漢、重慶的,也統統和當地殯儀館簽了合同,祥寧幾乎變成了壽鞋品牌。一時間,顧客對它避之不及。
一個孩子,父母要花二十年把他由一個脆弱的嬰兒撫育成個健康、有文化、品格高貴的成年人,付出無數愛意和心血,整日擔驚受怕,怕他熱怕他冷,怕他沒出息,又怕他太要強,怕他受人欺負,又怕他惹是生非......全家圍著他轉,數十隻手一起向上託舉。然而殺了他只是一顆子彈、一秒鐘的事。
祥寧由一個不成型想法變成名揚四海的連鎖店,實在是霍眉殫精竭慮之功也。如今簽下一紙合約,祥寧又什麼都不是了。
霍眉成日在家裡練字,對此並不知情。直到她的律師過來找她商量,提了一嘴,她咬著下嘴唇,眼珠發直,幾秒後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還好只是高血壓,沒演變成腦出血。
祥寧是她的孩子。祥寧的名譽受損,就是她孩子的名譽受損。
她氣得手抖了好幾天,甚至在醫院裡昏厥了第二次。剛出院,就向報社報告了獨家新聞:何小姐是和曹家的私生子私奔啦!
香港人民對於八卦的嗅覺非常敏銳,不出幾天,這個八卦就傳遍了大街小巷。那曹通海只是個私生子,模樣英俊,但是沒地位的,大家也就把他當個英俊的侍者。居然把何家的小姐拐跑了?孩子大概都有了吧?
何炳翀原本給摩根留了條退路,倘若她跟曹通海鬧了矛盾,回到香港,他就只說她前些年到更遠的地方讀書去了——北歐之類的,還是能找個好夫家,把她安安穩穩嫁出去。霍眉這麼一操作,摩根算是身敗名裂,難得在香港再嫁人了。
他帶人撞開了霍眉家的門,抄起桌上的硯臺就往她臉上砸。霍眉一下子被砸懵了,看也看不見,分也分不清方向,就感覺小腹又被他踹了一腳,跌跌撞撞坐到了地上。
“你不知道鬼子是怎麼盯著我們家的?”他拎著她的一隻耳朵,沖她大聲吼叫,“你居然敢提摩根!”
“我沒說——啊——在哪裡!”
“你不該提……你不該提!摩根叫你一聲二媽啊!”
她眼前一直冒金星,先是罵,想推開他;但他先發制人的那一下砸得太狠了,她眼前漆黑一片,四肢也不聽使喚,只好哭著求饒。後面何炳翀也停了手,死死抱著她,對著她一邊罵、一邊哭,至於說的是什麼,她就漸漸地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