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紅塵 這件事中還有一項隱患,霍眉……
這件事中還有一項隱患, 霍眉沒有看到。
那位喬納斯太太在屋裡聽到他們的對話,十分害怕自己被掃地出門。雖說她還有一套房子、一些積蓄,到底也是沒有男人持續性地掙錢了。這樣的亂世,她連廣東話都說不好, 帶著孩子該如何生存?
她曾經有定期運動、閱讀、體檢的習慣, 現在什麼都拋棄了, 只是昏昏沉沉地哄著孩子, 手臂疼得抬不起來。也許是肩周炎?她不知道, 不敢麻煩何家人帶自己看醫生。
她想盡辦法要討好何炳翀,就打起了霍眉的主意。
舊宅中有一把鑰匙, 是喬納斯的, 他說可以打霍老闆的保險櫃。喬納斯的太太雖然對商業檔案一竅不通,但聽“保險櫃”這個詞,便知道其中必然藏著秘密。
獻寶似的把一沓檔案交給何炳翀,看他的表情, 喬納斯太太猜測自己賭對了。
“親愛的, ”她柔聲用法語問,“怎麼了?”
何炳翀充耳不聞, 一張一張地翻閱那些檔案。翻到頭了, 倒回去再看一遍,翻頁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簡直堪稱暴躁,狂亂地撥弄那些脆弱的紙。
喬納斯太太將一雙手搭在他的臂上, “請告訴我——”
何炳翀一揚手把她推倒,順便把身邊的嬰兒床都踹了一腳,惹得那嬰兒大哭起來。
彼時霍眉剛剛擱下毛筆,拿起宣紙欣賞自己的字, 門哐地一聲砸在牆壁上又反彈回去,被何炳翀用膝蓋抵住了。他整張臉白得嚇人,嘴唇也是白的,不住地喘息,幾乎是裹挾著一陣灼人的熱氣而來。
她一看這來勢洶洶的,立刻起身;又看到他手裡檔案的藍色封頁,一顆心如墜冰窟。
“你要走?”何炳翀啞聲道,“你要——走?你揹著我,在重慶註冊了新公司,你——”
他徹底說不下去,當場把檔案撕了個粉碎,向霍眉疾步走來。房間窄小,她躲無可躲,只能往牆邊上縮,覺得自己肯定是要捱打了。
但是何炳翀停在了離她咫尺之遙的地方,小腿半靠在床頭櫃邊緣,怕自己站不住似的。他舉起一根手指指著她,顫聲說:“我一個……一個親人都沒有了,你就這樣欺負我。”
霍眉呆了呆,輕聲道:“我有一句實話。”
“你還有實話麼?”
“要是他們不把你盯得這麼緊,我願意帶你一起走,在重慶,我們夫妻兩個只要有一點本錢就能東山再起。我好好伺候你,讓你的生活和在這裡時一樣舒服。”
“你還有實話麼?”他笑著笑著就流了淚,不是細細一道,是豆大的淚珠子,滾滾爬了滿臉,“我可能離開嗎?我所有親人都在這裡了,活的,死的,都在這裡了。我爸媽......我老婆......都不在了,沒人替我考慮了!你也來落井下石,你為什麼不能讓我好受一點?我待你不好嗎?你還要我怎樣啊?”
霍眉也嗚嗚哭出了聲:“我的親人不在這裡啊!就我一個人,我跟你相處很辛苦,你還……”
她看見何炳翀忽然拿起床頭櫃上的小藥瓶,倒出一粒吞了,緊接著就開始脫衣服。大概是氣得急了,連身上的面板都慘白慘白的,和絲綢襯衫一個色。她也跟著脫,用腿甩開旗袍,猛地把他撲到了床上。
藥效還沒到,他硬不起來。平日裡霍眉不強求,手法溫柔,嘴上也親著哄著;這下她卻不管了,把從未對何炳翀使過的、粗暴卻有效的方式通通拿來刺激他,弄得他痛叫連連。何炳翀扯著她的頭發發洩疼痛,又是親、又是咬。
他們如岸上瀕死的兩尾魚一樣翻滾、掙紮,按理應是歡樂的,但並不快樂;做著事上最親密的事,但並不親密。
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了幾聲槍聲,然後是雜亂的爭吵,又是幾槍。這房子舊了,每一聲槍響,都惹得窗玻璃簌簌振動一陣。
何炳翀就在這震動中來吻她,她也回吻,鼻尖貼在對方滿是淚痕的臉上,被浸得濡濕。
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陣冰涼,清白人會算糊塗賬。
荒唐、荒唐!
完事之後,何炳翀探身抓了幾張衛生紙擦身子,深吸幾口氣,“不然離婚吧。”
她悽然道:“註冊檔案也被你撕了,我沒法再立門戶了。離什麼婚?”
“防止你想別的主意轉移祥寧的資産,離了婚,我們該怎麼過怎麼過。但是你淨身出戶,祥寧全部歸我。”他吸了吸鼻子,“我不要你的錢,一分都不要,到時候還是給你。但你留下來。求求你了,霍眉,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霍眉也抽了兩張衛生紙,攥在手心,沉默著。
她回重慶的初衷就是繼續大做生意,現在這主意泡了湯,確實不如就留在香港,好歹還有半個祥寧是她的呢。
這是從錢的角度來看,從精神的角度來看,就大不一樣了。她生活在侵略者、丈夫及各種大人物的淫威之下,長年累月地驚恐、疲憊,因此渴望換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