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金豬 “啊?”霍眉先是覺得喜感,……
“啊?”霍眉先是覺得喜感, 又為這場暴力感到心有餘悸,最後腦子略微轉了轉,覺出不對,“誰幹的?我沒派人打他啊, 這別壞了我的名聲......以後還怎麼在香港做生意?”
“懷疑不到你身上去。他是剛上岸就被人拖到草叢裡打了, 綁起來, 等到一艘回上海的貨船, 就扔回船上——我給站崗計程車兵發了一包煙。除了他們, 誰都不知道。”
霍眉慢慢地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幾日後, 楊師傅鼻青臉腫地出現在了上海, 關掉了祥和鞋店。
六月開始,老太太把電話和收音機都拿到自己的房裡去,電話上,她要為祥寧鞋局勞心;收音機裡, 天天都在傳來國軍節節敗退的訊息, 丟了南京、丟了太遠、丟了徐州......要打到武漢了。她要為國局傷神。
傷神不傷神的,霍眉不知道。有一次被扶著在山間小道上散步, 她問林傑:“我愛祖國嗎?”
“顯而易見的。”林傑笑著說, “我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真相——我們其實可以剝去政權談國家。好了,說完這句話,你想到什麼了?”
她想到祥寧鎮的竹林、渠水和白鷺。
“你愛祖國嗎?”
霍眉深吸一口氣,仰頭看向黛色的海島天空, 有輕細的雨絲落到臉上,“顯而易見的。”
那麼老太太是明智的,她會傷神。
老太太甚至明智到奇譎的地步,甚至命令程蕙琴也不要出門了, 好好陪著她。一般來說,哪有太太陪姨太太這樣的事?互相看著都煩。就算她們家情況特殊,那也沒有專門來這一出的必要;若擔心霍眉煩悶,大可以叫辛老師、白香織等人上門。論話題,程蕙琴不如她們多;論照顧,寶鸞等人才是專門照顧的。
偏偏是程蕙琴。
霍眉為她的洞察力感到悚然。一個女人在宅子裡待幾十年,既無丈夫相親,又少兒孫相伴,浸淫在漫漫香霧中,不成仙也成鬼。
程蕙琴就不一樣了,天生比較鈍感,即使她的寂寞不下於老太太的寂寞,她感覺也還好。
現在讓她陪著霍眉,她還覺出幾分慚愧來,覺得霍眉確實是家裡最需要關注的人。再加上霍眉忽然病了,也不能吃藥,怪可憐的,她便搬張凳子陪床,時不時給她換條冷毛巾敷著額頭。
“我說,”霍眉昏昏沉沉道,“吃點中藥沒關系吧?”
“老太太說保險起見,還是不要吃了。”
“我倒是能忍,怕把寶寶燒死了。”
其實霍眉一點也忍不了,本來就每天上吐下瀉腰痠背疼的,還發燒,渾身不舒服,這幾天連飯都沒怎麼吃。不能吃藥也罷了,老太太一定要每日早、中、晚親自用聽診器為她監測胎心。好不容易才和丈夫分房睡,現在為了接受婆婆的檢閱,她又得早起化妝。
“哪有燒死的?都是藥死的。你不要老記著這個事,轉移注意力。我給你念點東西聽?”
“念唄。”
程蕙琴起身去看她的書架,並沒有填得很滿,但每一本都有翻閱痕跡,封面上的筆印子、泡過水又曬幹後膨酥的紙質、黃卷的角……其中大多是偵探、公案小說,也摻雜幾本純文學。
她挑了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找到折角的一頁,繼續念下去。
還好有程蕙琴。
她的聲音偏低沉,朗讀也沒什麼技巧,既不模仿人物對白時的語氣,語速又無輕重緩急,有時候斷句斷得不對,還要打幾個梗。那些精彩的故事情節本該輕捷地跳著舞出現,這下好了,拖泥帶水,走一步摔一跤。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小雨。霍眉閉眼聽著,睏倦的雲就蓋了上來。
她原來認為給小孩子讀睡前故事簡直是有病,那不是越聽越興奮,越興奮越睡不著?其實母親們不是講評書的,講得實在單調,卻又對你有無窮耐心,能一直磕磕絆絆地講下去……
活到三十歲,霍眉終於能感同身受小孩子。
快睡著時,只剩一點兒意識繞在枕邊了,她就又感到程蕙琴的額頭貼上了自己的額頭,量溫度。只剩一點兒意識繞在枕邊了,明白嗎,霍眉不清醒。她在她的右頰上親了親。
一個月過去了,她的病仍不見好轉;懷著孕,四肢卻比沒懷孕時更瘦些,只一個肚子突兀地脹起來。
老太太特意去了趟嗇色園黃大仙祠,求了個符貼在她床邊。忽然又想起什麼,問道:“金豬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