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馬術賽 再往上走幾步,寶鸞歪歪斜……
再往上走幾步, 寶鸞歪歪斜斜沖出來,撞了個跟頭。“你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她急匆匆把傘打起來,“大奶奶說你沒帶傘,讓我從這裡一直找到碼頭去, 她說你這個點應該從對岸回來了, 在碼頭避雨呢。”
本來淋雨淋得開心, 一聽說程蕙琴特地派人帶傘來接她, 霍眉頓時就覺得不舒服了。哼哼唧唧挽著寶鸞回家, 換鞋時就唉聲嘆氣,說頭怎麼隱隱有些暈?又上樓洗了個熱水澡, 不出來吃飯, 只在床上趴著做英語作業。其實一點也不暈,做完對答案,只錯了一道填空,腦子清醒的嘞。
程蕙琴果然來敲門了, 敲了三下, 直接推開。她向來是大家長作風,摩根的房門不許上鎖, 程蕙琴說進就進;霍眉還是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 沒有上鎖的意識,程蕙琴仍是說進就進。原來她還不這樣的,很尊重霍眉,然而她是個傻的, 霍眉是個精的。霍眉故意往後大退特退,引得程蕙琴把手伸到她的領域來。
一進來,把冒白氣的碗擱在桌上,訓斥道:“你隨便找個賣報的夥計, 到家裡報個信,自然有人接你。偏要冒著雨走這麼遠的路......活該!”
說罷,忽然掰過她的肩,用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霍眉心裡一驚,第一次見人這麼量溫度,而自己又沒有發燒,非常心虛,一直往後躲。
“還好,”程蕙琴催促道,“把生薑紅糖水喝了,驅一驅寒。”
她非常柔弱地歪在蓬鬆的枕頭上,順從地捧起碗。程蕙琴瞅著她,慢慢地說:“寶鸞告訴我,你這個月沒來月事。”
“也許只是不規律,我總不太規律的。”
“晚了十幾天呢。”
霍眉回過味來,覺得程蕙琴是不是怕她真的生起病來要吃藥,對胎兒不好,才這麼關心她淋沒淋雨。那滾燙的水好像漫到嗓子眼了,在口腔裡泛著苦,她再一口也喝不下。
真是的,裝什麼病呢?還不下去吃飯,晚上餓得肚子疼。好歹要把今天矇混過去,也不能讓寶鸞盛一大碗飯上來,她把那股氣憋在胃裡,報複性多背了二十個單詞。
摩根期末考試考完了,數學只有六十八分,弄得全家人很不高興了一陣;打聽到了和她同年級、何炳堃女兒的成績,九十五的數學,何炳翀就更不高興了。其實霍眉覺得他沒必要不高興,他本來也不怎麼聰明,程蕙琴讀書也不算很厲害,不能指望摩根成績優秀;兩口子唯一擅長的就是投胎,這點摩根倒是繼承到了。
很快,全家的注意力有了轉移,摩根要參加一場全國性質的馬術比賽。
說是全國性質,也就香港、深圳、天津、漢口幾個城市的孩子在比,一場紈絝子弟的自娛自樂,人家內蒙、西藏的孩子都不知道。霍眉自己就會騎,家裡養不起馬,秋天時租人家的,馱運糧食、貨物,翻山越嶺到城裡去賣。馬在她眼裡是金貴的東西,哪敢騎著競速,只是小心翼翼地指揮,生怕它失足摔下山崖、踩在老鼠洞裡崴了腳,那真是幾年的收入都不夠賠的。
但也競速過一次。某次遠遠聽到土匪的呼喝,她一手解開栓貨物的板車,把車、糧食通通順著坡推下去,一手把母親往蕨叢裡塞,自己卻不敢一同躲進蕨叢裡,怕馬跑了,回去沒法交代,只能騎著馬跑,一根馬鞭都快抽斷。仗著對地形的熟悉遛了他們半個小時,沖到當地袍哥的堂口上,才算是得救。沿路回去找到母親,兩人再往坡底走,車和糧食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那年冬天過得艱難,六個月不到的小弟弟沒捱過去。
她真是老了,一看到孩子如何如何,就想說我那個時候如何如何。以前也沒這麼愛說的,只是到了香港,你不說,他們真的沒法想象。人群使她孤獨。父母倒是給她寄信寄得勤,以前她就在四川,還沒這麼多信;現在跑這麼遠,他們的信反倒像雪花似的往這邊飛,彌補了香港不下雪的這一點。
她於是更加孤獨。
言歸正傳,為了這場馬術比賽,程蕙琴又拿出了自己的蔡司相機反複除錯。她這才知道,掛了滿牆的摩根的照片,不是抓一個照相師來,在特定日子裡通通照下的;卻是由程蕙琴在漫長的日子裡一張張親手拍的。程蕙琴沒有什麼愛好,但因為女兒,她愛好攝影。
一條小鯰魚精,四面八方地拍也是鯰魚精。她這麼好看,就沒人想著給她照張相。霍眉感到很不平,到了比賽那一天,程蕙琴叫她出發,她裝作沒聽到。但母女倆趕時間,沒叫第二聲就走了,何炳翀、老太太也去。連老太太都出動了,再不去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擺譜了,她只好灰溜溜地鑽進後排。
賽馬場原是一個沼澤地,後來填平,名字就叫跑馬地。平日裡舉辦賽馬會,有人會來賭馬;週末用作教學場地,像摩根這樣的小孩子多。一下車,何炳翀領著女兒去戴號碼牌、候場,程蕙琴就舉著三角架相機,憑著體型優勢,一路擠開別的家長沖到最前面去。
一個孩子忽然沖過來道:“何太太好,我是何妨吟的同學。”“哦,你好!”程蕙琴連忙道,又把霍眉拽到前面當擋箭牌,“這是我們家的二太太。”
霍眉立刻就感到尷尬了,人家是摩根的同學,跟摩根的媽媽打招呼,她是二太太跟人家有什麼關系?誰料那姑娘立刻接話道:“我知道你!何妨吟說你好靚,你果然好靚。”